不远处一个伺候着的太监闻言,忍不住低下头去,心里头就道,万岁爷在皇贵妃跟前可真是一丝儿万岁的架子都没有,和寻常市井夫妻却也差不多,这皇贵妃的驭夫手段,当真了不得。
这夫妻两人说了一会子话,却也瞧不出多大的皇家气度,的确就如旁边那太监寻思的一般,和寻常市井夫妻差不多,可见皇贵妃手段不凡。
“若彤,你说,乖官的事儿,却是该如何解决?”万历忍不住就把国舅爷的事情拿来和皇贵妃商量,“他这次可是狠狠打了内阁的脸面,害得朕不得不给内阁背了老大的黑锅。”
皇贵妃闻言也是有些犯愁,“他用信鸽来信,死活不肯接受你给三娘子腹中那个孩子起的名字,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不好……”外臣私通后宫,在大明律来讲,那是死罪,即便皇贵妃和国舅爷是亲姐弟,那也是一般,可皇贵妃把这话明白了当地说了出来,却等于是告诉万历,我跟外面是有书信往来的,这就免去了一个[私]字。
万历只有苦笑了,嫌弃皇帝给起的名字不好要求换一个的,历数历朝历代,恐怕也就自家这个小舅子了。
两人正挠头,殿门口帘子掀起来,就有人从外头匆匆进来,脚步声连串。
皇宫内法度森严,一举一动都有严格规矩,万历刚要出声呵斥,就听见小暖阁帘子外一叠声喊道:“皇贵妃娘娘,恭喜皇贵妃娘娘,贺喜皇贵妃娘娘,三娘子钟金哈屯生了,是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外头的正是小窦子,虽然天寒地冻,可他却是满头大汗,说话更是语无伦次市井口气,可这时候万历跟皇贵妃哪里在乎这个。
三娘子生的是郑国舅的儿子,那就是万历的亲内侄,日后西蒙古之主,勿论是从公来讲还是从私来讲,万历都必须无比重视,若不然,他何必巴巴地赐国姓,还赐十六字世袭谱表,又赐一个跟他的皇子一个辈分的偏旁字,不就是以此来昭告天下,蒙古亦是大明的地盘。
郑妃一下就跳了起来,“小窦子,快进来说话。”
这边郑妃叫进小窦子仔细询问,而万历脑中就开始寻思如何庆贺了,三娘子是西蒙古之主,这份体面是肯定要的,加之又是他的内侄,这就不是普通的事件了,说个难听的,这比普通的皇子诞生还要重大,毕竟普通皇子诞生只能说明皇家血脉绵延,听起来尊贵实际上跟未来的西蒙古之主无法比拟。
但是,万历又不好做的太出格,容易让群臣误会,故此总要寻思一个妥当的法子。
给他的亲生父亲加爵?
万历摇了摇头,不妥,甭说如今乖官有靖海侯的爵位,即便没有,恐怕加了也要被群臣诟病。
赐银子?
万历又摇头,这也不妥,他的银子都是乖官给挣来的,能赐多少呢?少了,显示不出体面,多了,他也为难,甭看乖官流水一般给他送银子,可实际上作为一个皇帝,银子是永远不够花的,别的不讲,黄河一个改道,发了水灾,群臣就会集体要求你发内帛,对于一个庞大的中央国家来讲,你就是铁佛,能碾几根钉子?
他来回踱步,都没想到好主意,这时候皇贵妃却是大喊,叫人伺候她穿起礼服来,她必须立刻前去看望三娘子。
万历一把就拽住了皇贵妃,可怜巴巴地道:“若彤,你给朕出个主意,这,这,朕该如何办?”
他话说的不明不白的,但郑若彤明白了,当下白了一眼,“真笨,与民同乐这种事情,还要我来教你?小窦子,赶紧前面领路。”她说着匆匆就离开承乾宫去看望三娘子。
万历被她这么一提点,顿时心中一亮,当即喊道:“去把张诚给朕叫来。”顿时就有太监去了。
没一忽儿,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匆匆进来,张诚本是秉笔太监,张宏跪死在仁圣皇太后宫前,他就被抬举成了掌印太监,如今可说是太监第一人了。
“万岁爷,奴婢也要恭喜万岁爷。”张诚是万历打小就陪伴身边的,对万历的心思还是颇为了解的,三娘子诞子,这对大明来讲,却是有无数的好处的。
“张伴啊!你给朕来拟旨。”万历被张诚一说,脸上全是笑,张诚答应了一声,赶紧在旁边铺纸磨墨,随即万历就道:上谕,我太祖高皇帝君天下始,法度明备,历代先皇亦然,朕恪遵成宪,令四方无虞,民物康阜,思与臣民同乐。自正月十一为始,其赐元宵节假十日。百官朝参不奏事,有急务与本封进处分,听军民张灯饮酒为乐,五城兵马司弛夜禁,着为令。
张诚也是内书堂读过书的,等若是太监里头的翰林学士,胸中着实不差,一笔字那也是拿得出手的,笔走龙蛇,顿时就酣畅淋漓写了下来。
万历低头去看了两遍,满意地点头,虽然没提及蒙古三娘子诞子的事儿,但不提才是体面,提了反倒不好,容易引起市井闲话,这体面是给谁的?给三娘子的,只要三娘子知晓,体面便到了,故此他越看越是得意,当下就道:“用宝罢!让礼部商议着去办。”
张诚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当即盖了玺,这份上谕便出炉了。
第二日,礼部迅速处理了这份上谕,颁发了下去,顿时整个北京城都知道了,万岁爷要与民同乐,一时间,城池中处处欢声雷动。这可是新年的当口,谁不想热闹一点,但大明是有宵禁的,夜里走路抓住就要打板子,如今放了十天的宵禁,民间能不高兴么!
至于朝堂上,却是没有秘密的,大抵都知道了,这是因为蒙古三娘子诞下一子,今上这才颁发了这道上谕。
一时间,有识之士如顾宪成、赵南星之类,心中忧虑,谁不知道蒙古三娘子肚皮里头的种那是郑国舅的,如今当真就诞下了一子,日后郑国舅的势力定然不可抑止。
何况元旦这日皇贵妃郑氏代替王皇后款待命妇,这事儿已经传到了外廷,这代表着什么意思?表示那皇贵妃觊觎皇后位置,已经迫不及待了。
故此,清流间要上疏请立元嗣的呼声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礼部尚书于慎行打头,率群臣在朝会上请定国本,立元嗣为东宫太子。
上怒,下旨夺俸。
第二日,辅臣申时行、王锡爵、许国、王家屏请立东宫,并请豫教。
上以皇长子尤弱,待其壮大使出。
不过,这一切跟乖官没关系,国舅爷在广州已经打定了主意,我就做我想做的事情,至于东宫的事儿,爱谁谁了,我操那个心干嘛!这是万历要头疼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