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天子万寿节刚过,结果就出了这等天崩地裂的倾覆大天变……第二日,京师便各种谣言纷起。
先是有国子监的监生喊出了[此诚亘古未有之大天变],认为是皇帝举措适当,故此上天降下警示,根据儒教天人感应之说,在这个时代,这个谣言无疑还算是比较靠谱的。
至于那些离谱的,便更多了,什么末世大劫、弥勒转生之类,那是禁也禁不住,市井间一片惶惶议论。
仅仅一日之间,这场大爆炸便从科道、御史、东厂和锦衣卫等数个衙门上奏所描述的[震塌房屋一万一千有奇,男子妇人,死合有两千余人]变成了[京师黑气冲天,烟尘障空,白昼晦冥……一声霹雳,方圆数十里尽化为齑粉],怎么听,都像是西游记里头的大妖出来吃人的架势。
在这个信息靠喊的时代,谣言越传越变异,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沉甸甸的压力,便全数压在了万历天子头上。
这时候,又有商人罢市,时人笔记中说,[帝京景略,大抵家无担石之储],用后世话说,就是纯消费性的城市,想想也是,如大明北京城这种人口逾百万的古代大都市,若要每人家中都储存一石米,这显然是不现实的,而在这种时候,商人们又不做买卖了,市井间顿时就人心惶惶。
随即,考功郎中赵南星上书,慷慨激昂陈说天下四大害,首害便是[结党阴私、任人唯亲的干进之害],明眼人一看便是,这分明说的就是国舅大都督郑国蕃。
赵南星和邹元标、顾宪成三人此刻隐隐被士林视之为[三君子],可谓是清流领袖,他这一个奏章,顿时便如在茅厕中扔了一颗神机营的轰天雷,激起纷争无数。
本来就被所谓[亘古未有大天变]弄得焦头烂额的万历,这时候气得是面红耳赤,什么叫[任人唯亲的干进之害]?这不就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么,当即叫来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甩手就把奏章扔在了他的脸上,“你给朕说说,他们这是想干什么?啊?”
他穿着一身便服,此刻头上金翼冠的小翅因为气愤激动,不停轻微地颤抖着,若仔细观察,甚至能看出他搁在榻上矮几上的手在颤抖,手背上青筋浮与表面……
骆思恭满头冷汗,却连伸手擦拭都不敢,“都是臣无能,累君父忧心……”这番冠冕话语,他作为一个锦衣都督,还是会说的。
其实,这倒也不能全怪骆思恭无能,他们这批官,都是从张居正的时代走过来的,张居正当权的十年,锦衣卫可谓是暗淡无光,连放屁都要小心翼翼夹着屁眼儿,虽然如今张居正死了,可他却已经习惯成自然地小心谨慎,和文臣们也保持着相对来说较为温和的态度,至于那些科道御史,他更是不怎么敢去碰。
锦衣卫的职责,并非就是整天监视大臣,他们要干的事儿多的是,譬如历史上的[万历三大征],情报大抵是由锦衣卫提供,所以,若要说骆思恭在锦衣卫指挥使位置上做的不好,却也不尽然,只是他的态度相对温和,并不像大多数指挥使那么咄咄逼人。
赵南星这次上书,联名的人极多,尤其是赵南星的一榜同年,譬如和他一起中进士的榜眼余孟麟,如今是国子监的司业,二甲头名的支大可,如今是礼部主事,像是头名状元孙继皋,更是做过万历的经筵讲师,其余各色人等,俱都是一时清流,这些人中有很多人便是日后历史上[东林点将录]上头所谓的天罡星、地煞星。
旁边张诚伸手给万历抚着背心,一边轻声安慰万历道:“万岁爷可别气坏了身子……”随即又破口大骂骆思恭,“万岁爷就是养一头猪,也比你强点儿。”
骆思恭被他一阵骂,非但不生气,还暗中用感激的眼神看了张诚两眼,这时候若要帮着说好话,那才真的是落井下石的,说不准万岁在气头上就把他的帽子给撸掉了,反倒是大骂,却表示自己在陛下心中还有位置。
好歹把万历的气给抚平了,又招手让不远处伺候的小太监端来一碗参茶,试了试温,小心翼翼端给万历,“万岁爷,为这些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倒是慈圣皇太后那边,是不是去……”
他说到此处,就停下不语,有些话,点到为止,往深了说,即便他是万历跟前信任的伴当太监,却也不合适。
万历心中顿时一惊。
历史上万历和他生母此慈圣皇太后便关系日益紧张,反倒跟嫡母仁圣皇太后更亲近许多,慈圣皇太后常常板着脸教训儿子,甚至还威胁过儿子说哀家不止一个儿子……倒是仁圣皇太后,常常跟他亲近,听到他给老师张居正跪奉汤药,甚至还把他搂在怀中落泪,两两一比较,他自然就亲近嫡母而远生母了。
后世家中无有兄弟姐妹的或许无法理解,但这种情况其实也正常,即便都是亲生儿子,也会有喜欢谁不喜欢谁的,市井俗话中讲[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像是万历的兄弟璐王殿下,慈圣皇太后如今还养在宫中,还理所当然,就是这个缘故所在。
慈圣李太后的权势欲望有多大?她实际上又有多大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