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念头百转之下,长长叹气,可这种惆怅表情,落在文妇眼中,那可就招人怜了。
“年纪不大,却学人家这般老成。”旁边薛素素伸出藕臂把他抬手去抚眉的胳膊拍落,一脸地嗔怪,心中却是不忍。
去年在南京的时候那个洒洒然如玉般少年拎着长剑的模样深深印在脑海中,如今看乖官,的确如郝文珠说的那般,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沉沉暮气。
这种精神状态的东西很难去描述,薛素素也是在郝文珠那句你不快乐之下才察觉,这时候再想,眼前这少年,不过十五岁啊!
“要是这个差事做的不快乐,那不做也罢啊!”她忍不住就低声说。
乖官内心苦笑,自己倒是想不做也罢呢!关键是,身在局中,根本无法罢手,他如今这个局面,要是不作为,会有个什么下场,那是可想而知的。
摊了摊手,他却无法来解释,只好再笑笑,这时候,外头花家二姐儿掀开帘子进来,“老……侯爷,尝尝奴做的小菜。”
盘子里不过几碟寻常菜蔬,关键是季节不对,正是天方妙手吴家弄出来的温室大棚所出,看着新鲜得很,就极为诱人,只是,偌大的船舱里头气氛比较沉重,花二姐卖弄的当真不是时候。
还是闻人氏赶紧露出一个笑来,“侯爷,奴早就让下面人整治了一桌席面……”说着,赶紧回首就对花家大姐儿使了个眼神,花大姐得了奶奶的示意,急急就出去了。
乖官所处的这艘船是一艘千料大船,他们所处的也是主舱所在,本就极大,中间甚至还用镂空的花墙给隔开了一半,即便如此,放下几桌席面也不成问题,这时候在这船舱内的,不是孚天下佼佼大名的花魁,就是乖官本就相熟的,譬如郝文珠,虽然也是花魁,但若是说她天下皆知,却也不是,若说天下皆知的,这船舱内,怕也就是南京的薛素素和北京的脱脱。
这些花魁坐下来,莺莺燕燕地,乖官有心要想对闻人奶奶说一番话的,看着众花魁,摸了摸鼻子,就把话压了下去,只是淡淡对闻人氏说,“不要叫侯爷,这至我父亲与何地?”毕竟,这靖海侯名义上还是封的国丈郑连城。
这淡淡的语气,叫闻人奶奶心就一揪,酸涩地就想哭泣,可她到底不是寻常女子,强忍着就去招呼姐妹们。
一餐晚宴吃得极为沉闷,乖官心中的确不乐,被郝文珠挑明了,当下吃酒吃得酩酊大醉,拦都拦不住。
菅谷梨沙瞧自家殿下醉成这样,心知又要宿在这边,心中未免就不高兴,当然,作为姬武士,她这番心情极不妥当,还是那句话,上位者恩威并施,乖官恩是恩重了,这威却是未必,而女人终究是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的。
等乖官半夜醒来,发觉自己躺在床上,他挣扎着动了动,只觉得头大如笆斗,转首看了看,床边趴着一个女子,跪在床榻边上,双手交叉放在床上,粉腮就枕着自己的手,睡得正香,一丝亮晶晶的口水从嘴角流出来,犹自不觉,也分不清到底是花家大姐儿还是二姐儿。
干咳了数声,跟前女子没一点儿反应,倒是外头进来穿着衾衣衾裤的闻人氏,瞧见乖官醒转,赶紧在旁边小炭炉上端起茶瓯,试了试温,倒了一杯快步走到床边,扶着乖官起来,就把茶喂到他嘴边。
一口气喝干了茶水,乖官这才觉得舒服了些,转首看看闻人氏,方才发觉她脸上双目红肿如桃子一般。
本来没想给她好脸色看的,可如今瞧她这副模样,顿时乖官的心就软了,不管怎么说,到底是枕边人。
人之年少,眼光只注意远方,野心勃勃,认为自己可以改变世界。
人之中年,学会自审其身,但依旧不服气,故此要改变身边的人。
人之年老,最终发现自己谁也改变不了,不得已,只好改变自己。
正所谓:自叹神通空具足,不能调伏枕边人。
乖官心中叹气,半依起身子,就定定看着眼前的闻人师师,闻人奶奶本就觉得自己受到了委屈,这时候被他这般看着,愈发柔肠百结,忍不住嘤嘤哭泣起来,倒是让乖官啼笑皆非,这时候仔细思量一番,眼前这个女人,固然智谋了得有决断,但仔细一想,她终究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