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普通人所想象的不一样,很多内宦也是有老婆的,和宫女的所谓对食且不去说他,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连明朝的皇帝皇后有时候也会问手下太监,曰:汝菜户啊谁?意思说,你老婆是谁啊!
而有些权势的公公们,大抵都会在皇城外头娶上那么一房甚至几房妻妾的,像是宝文堂的掌柜樊加丹,便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田无眠的妻子的侄子。
虽然说,太监的妻子,听起来似乎很好笑,似乎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可实际上,太监和妻子相濡以沫的,历史上还真不少,《万历野获编.内监》曰:比来宦寺,多蓄姬妾。以余所识三数人,至纳平康歌妓。今京师坊曲,所谓西院者,专作宦者外宅……则犹愈于高力士之娶李元晤女,李辅国之娶元擢女也。
宝文堂一开始是专门印刷皇家经册的,后来发展壮大,很多善本都出自宝文堂,譬如前年李卓吾点批的西游记,那真是大卖而特卖的,可以说是大明朝印刷业的龙头老大。
乖官去宝文堂,主要是瞧瞧,这《儒林外史》印刷好了没有,他在塞外那么久,难道真的就每天跟圣湖公主和三娘子做那些床上的事儿么?自然是不可能的,这儒林外史,是早早就准备写的,前前后后一点一滴慢慢写来,这儒林外史可说是古典讽刺文学之典范了,其中一折[范进中举],在后世更是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把读书人热衷功名富贵的嘴脸写的可谓是活灵活现。
此外,像是因为多点了一根灯芯草而死不瞑目的严监生,临死了还要从被单里头伸出两根手指头来,别人死活猜不到他这两根手指到底什么意思,最后还是妻子赵氏揩了眼泪上来,说,老爷!只有我晓得你的心事。你是为那盏灯里点的是两茎灯草,不放心,恐费了油;我如今挑掉一茎就是了……等赵氏挑掉一根灯芯,严监生这才咽了气,那吝啬嘴脸可谓跃然纸上。
这等辛辣的文字,又是在读书人权势最大的明季,乖官怎么可能不去写呢!自然要大写而特写的,像是陈继儒是怎么扬名天下的?骂天下的进士老爷们是穷措大,却博得大名,无数人都要赞一个好,便是这个道理,当然了,不买账的自然也是很多的,不过,这天底下又有谁能让天下人全部买账呢!赞得多骂得少,那就顶顶不错了。
把书交给宝文堂去印,因为宝文堂财大气粗路子广,像是西游记,别家不敢公开卖,宝文堂非但卖,还请李卓吾写点批,大卖而特卖,故此要给宝文堂来印。
宝文堂掌柜樊加丹圆滚滚的一个身子,可想而知这宝文堂的买卖是多么的好,把他养的是多么的肥,瞧见乖官赶紧就跪下磕头,乖官让他起来,便问他这书刻印的如何了,樊加丹脸上堆笑,“大都督放心,小人让下面的刻工加班加点,刻了二十版,刷五万册绝无问题……”
乖官略一皱眉,“五万册少了些,起码十万,只消你在北直隶卖,南边我自然有计较。”樊加丹赶紧点头,“是是是,小人继续让刻工们加刻,绝不会误了大都督的事儿……大都督,小人给您报个账罢!这本子,原本小人准备请李卓吾先生的,不过如今卓吾先生在南京,故此请了焦大状元点批,焦弱侯也是累天下大名的名士,又是一榜状元,家中更是世代藏书的大藏家,请他点批,不会差的,小人给了焦状元五百两的润笔银子……”
他一笔一笔报账,乖官挥手就让他不消说了,“这账目,到时候我自然会让人跟你结算,放心,不会差你一两银子。”
樊加丹脸上赔笑,“大都督那是财神下凡,小人不是那个意思。”心里头却说:唉!这位国舅爷,一本定价才两钱银子,这未免也太廉价了。
明朝一本《水浒传》定价是二两银子,后来南方很多刻书的商人就想方设法把成本给降低了下来,譬如说,用比较差的纸张,把字体缩小,每一页多刻一些字,甚至漏刻那么一两段,以此来降低成本,,历史上有把水浒和三国刻印在一本上头,上半截是水许,下半截是三国,然后标榜用一本书的钱买两本书,定价还便宜,当然,其中一定会有很多错漏,以廉价刻本闻名的,像是福建建阳,在宁波买过乖官的本子的那位熊大木先生,就是福建建阳人。
这些银钱账目上头的琐碎事,乖官是准备交给黎宝儿来管的,若不然,他分分钟几十万两银子上下的,哪儿有功夫去跟宝文堂掌柜去讨论焦弱侯的润笔银子是贵了还是便宜了。
问了书目上头的事情之后,乖官接过樊加丹小心翼翼奉上来的茶,这才慢条斯理说:“漕运参将罗佛正在你这儿印的经书,他人呢?”
樊加丹顿时头上冷汗就下来了,罗佛正传教,这种事情呢!属于是公开的秘密,可以做,但绝不能大肆宣扬说出来,若不然,被人攻讦,可就比较麻烦,朝廷那么多的科道官和御史官又不是摆设。
这就像是李卓吾十二岁写文章抨击孔子,后来又写书赞扬秦始皇是千古一帝,武则天是明察善断的圣后,天下人大赞,但最终,李卓吾也是栽在这事儿上头,首辅沈一贯指使礼部给事中张问达说他[敢倡乱道,惑世诬民],逮其下狱,最终死于狱中。
瞧他头上冷汗,乖官放下茶盏就道:“放心,我跟罗参将有约,他是否在后院?让他出来见我。”
这话一说,樊加丹冷汗更急了,心中就叫苦,感情罗佛正和这位国舅爷有勾连,怪不得他行踪低调,上午到了我这儿就迟迟不肯走,还故意叫我请他吃饭,我以为他是想巴结姑父(司礼监秉笔太监田无眠),还得意了会子,不曾想是要暗中见这位国舅爷。
罗佛正和郑国舅若堂而皇之见面,这肯定就要被六科和都察院攻讦的,乖官自然是不怕攻讦,但他要钓鱼,罗佛正有大用场,一时间还不能暴露出来,故此行此下策。
不得已,樊加丹去请了罗佛正出来,罗佛正身高七尺,眉中有数根白色长毫,见了乖官后,当即单膝一跪,“末将漕运参将罗佛正,叩见大都督。”
樊加丹不敢听他们说话,赶紧退了下去,在外头就焦急如热锅上蚂蚁一般,也不晓得里头说些甚子,过了半个时辰,郑国舅这才离去,没一忽儿,罗佛正也很是低调地瞧瞧离去。
这位宝文堂掌柜的呆呆站了良久,方自一咬牙,赶紧去皇城外边小门,使了银子寻了一个相熟的小太监,笑着请他去找司礼监秉笔太监田无眠,那小太监掂了掂手上银子,脸上露笑,“樊掌柜,这,咱家怎么好意思……”说着,手上银子却是一滑就入了袖子。
“小公公好说,咱们是什么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是,这就是哥哥我给小公公买点零嘴果子吃,不值当什么。”樊加丹作为秉笔太监的内侄,这些嘴上功夫也是晓得做的,并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姑父是秉笔太监就耀武扬威,那等路数,只是寻死之道。
那小太监笑着去了,樊加丹翘首张望了许久,这才怏怏回到店里头,等了两个时辰,直到天色擦黑了,秉笔太监田无眠这才出现在宝文堂,樊加丹赶紧迎了上去,“姑父,您老人家可算是来了。”不待田无眠说话,就把郑国舅和罗佛正私下在他这儿见面说话的事儿给说了。
田无眠一愣,这郑国舅是想做什么
“姑父,你说,会不会……”樊加丹小心翼翼就说道,“外头突然流传什么郑生乘黄屋……”
腾一声,田无眠站了起来,“不行,我得去求见万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