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那卖冰糕小名大傻,虽然不是真的傻子,却有些认死理,若不然怎么又会为了十文钱连挑子都不要了就死死扯住唐三,而且他自小祖传的螳螂拳,功夫全在手上,那一把拽的实实在在,任唐三翻了数下,居然没挣脱对方,这时候街面上全是人,周围围观者甚重,他顿时脸色一红,当下呔一声喝,使[铁胳膊]一挤,硬生生就把对方给挤出怀中去,等对方跌出,这才发现,自己衣裳居然被对方硬生生撕掉了一块。
这也就是说,对方并不是他挤出去的,而是自己衣裳太烂,对方这才被自己挤出去,唐三脸色顿时就愈发红了数分,却是涨紫起来,转身就从沿街的一家铺子里头拽了一张板凳在手,便要扑过去拿板凳砸那卖冰糕的,一边扑过去一边还嚷嚷:“居然把你家三爷的衣裳给撕坏了,不揍你个满脸开花,你便不知道,这花儿为何开的这般红……”
这时候,旁边扑哧一笑,接着便有个娇脆悦耳的声音道:“额吉格台,这个人,真是你的街坊么?说话倒是有趣。”
旁边就有一个无奈的声音道:“唐三爷,不是听说你要跟高夫子读书的呢?怎么还这般厮混?”说着,街边一个五尺略不到些,脸上带着面纱的年轻男子便从手上抛出去一块银饼子,正好落在那卖冰糕的汉子怀中,“他的钱我给你,不过,你这冰沙也不能太大,总不能如斯蒂芬周那般,冰块越大越好,吸管越粗越好……”
这[冰块越大越好,吸管越粗越好]乃是后世《食神》的台词,这时候自然是没人懂的,不过那卖冰糕的汉子倒是憨厚鲁直,接了一枚银饼子,就如火炭一般烫手,在手上抛来抛去,终究没敢收下,讷讷道:“这位小老爷,俺每做的小本买卖,实实不敢受小老爷这般大的银饼子。”说着,就拿衣裳一角把那银饼子擦了擦干净,走过来双手奉上,随即看了唐三一眼,瓮声就道:“那一碗,就当俺吴义请恁吃了,俺每山东人都是好汉,俺螳螂拳练得不到家,不过恁的大红拳,若不是最后一下子,有[关中红]的味道,也不值一哂。”说话间,转身就去蹲下,挑了挑子来,举起写着[止渴冰沙]的幡,就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市井间果真有如许好汉子。”有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忍不住就赞叹,她身上穿着轻绸裙子,帛纱背子,脸上罩着面罩,那叫一个精致,却是用金丝编织成人脸模样,四周再用许多半颗大东珠固定,覆在脸上,用丝缎绑在脑后,一瞧就是富贵之极人家才用得起的,这款式,京师的百姓有认识的,乃是一家新开不久的铺子,叫做白驼山商号,专一经营各类奢侈物品。
这个铺子虽然是新开的,可里头卖的东西,都会在不经意的地方有小小的精致标志,不是万历就是德妃,京师人都是神通广大的,眼眉通挑的,如何还不知道,这定然就是那位国舅爷才敢如此,也才会如此,即便不是那位国舅爷经营的,也是那位国舅爷参了股子的,说不准,连万岁爷都有股子在里头。
这身材高挑的女子,一身上下,无一不是白驼山商号出来的精品,说个难听的,光是这一身行头,就贵不可言,故此,即便有那不长眼的,瞧着这一身打扮,也不敢上去如何,做泼皮闲汉,也要讲究个眼力见儿,这等人物,谁敢去惹?说不好,便是哪家公侯家里头的。
“仗义每多屠狗辈啊!”乖官也随口说了一句,那卖冰沙的,手上功夫还行罢!市井间总有些人物的,不过这并不代表,他郑国舅非得把任何有些本事的都弄到麾下来,当初在扶桑,宫本武藏他老爹新免无二西,他也弃之如敝屣,要知道,这个时代,可不是什么有点功夫就能傲公侯笑王孙的时代,他家单叔,那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是在戚少保帐下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前程,真说发达,还是他郑国蕃上位以后,才把赤霞老爷抬协起来。
世事便是如此,有本事,不代表你就能出头,有本事就能出头的,叫做玄幻小说,有本事却不一定出头的,叫做世情小说,大明朝,就是如此,任何朝代,也都是如此,若真以为有点本事就会出头,勿论这人读了多少书,也只好叫做书呆子。才情如徐文长,一辈子也出不了头,况且他人乎?
不过呢!这闲汉唐三,倒是跟他有些渊源的,当初这具皮囊在县学读书,就听说过这个名字,在大兴县,唐三也算得上是奢遮的闲汉,何况后来[郑家小官勇割双头]唱本故事中,这唐三也是有浓墨重彩的,乖官从大兴县衙出来,当时一眼就看到过这厮,故此,如今这厮既然就在眼前,他却是不介意提携一下对方的。
这时候唐三却是如遭雷殛,眼前这人……是……是……是……是郑家小官?不不不不,是郑国舅,国舅大都督?
他抖着嘴皮子,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来,乖官伸指抬了抬脸上的面纱,似笑非笑就道:“唐三爷,来来来,自家人,到我身边来,咱们看看这国舅大都督进城的排场……”
唐三虽然读书不多,而且脾气有些愣,可这并不代表他是笨蛋,事实上,能做到他这个地步的大泼皮,又如何会简单呢?就好像《水浒传》里头的泼皮牛二,若不是碰着了真敢杀人的杨志,还不一样平日耀武扬威。
一时间,他福至心灵,翻身拜倒在地,嘭嘭嘭就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毕恭毕敬呵腰走到乖官跟前,“茂才老爷有甚使唤的,小三我无有不尊。”
乖官瞧他这模样,忍不住就笑起来,不错,算得有眼力见儿,当下伸手,唐三赶紧低下腰杆子好让他顺利地拍到自己的肩膀。
在唐三肩膀上拍了两下,乖官就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也别厮混了,先领个锦衣卫副百户,在我跟前做事罢!”他说着,就微微叹气,看着城外,缓缓道:“京师居,大不易啊!”
这时候,城外喧哗声四起,接着就瞧人群开始高低起伏地张望,都在喊,“车仗来了……瞧,好威严的车仗……咦!那三搭头的蒙古人,莫不就是漠北小王子布延么……”
军队无召,自然是不能入城的,进城的不过百来骑,即便如此,也是看得百姓们如痴如醉,欢呼声四起,唯一遗憾的是,没瞧见国舅大都督和漠南第一美人顺义夫人三娘子,只在车厢里头不肯出来。
这,倒是让那些原本期望郑国舅会在城门口演一出什么亚圣孟子曰[民为贵]的戏,并且自家正好来呵斥对方的一些人失望了,这郑国舅,这个年纪,不应该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么?小小年纪,居然做事如此老练,晓得低调,真真滑不溜手……
而乖官身边的唐三,已经欢喜得痴了,真真是一跤捡一个金元宝,自己这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