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子,王皇后老家的叔父王俊玩双龙一凤被国舅爷抓了一个现行,自然有锦衣卫的密奏上来,当时万历看了大喜,就把老师申时行召进了宫,给对方看了密奏,话里话外,意思就想废后,结果申时行老成持重,认为这并非皇后失德,又引经据典说了一通,弄得万历老大不快,只得怏怏把老师送出宫去。
在申时行如此帮皇后说话的情况下,德妃还能劝皇帝保一保申阁老,万历自然是愈发觉得,爱妃真是无可挑剔,这才是雍容大度后宫之主的气度。
任由皇帝摸着自己小手,德妃微微红着脸儿,接过奏章,垂目看了数眼,就微微皱起了好看的眉毛,朝廷关于皇帝寿宫的事儿,却是越闹越大,把朝廷所谓十君子、七豺、八犬、三羊全部卷了进来,所谓十君子,是指十位清流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七豺八犬,范围比较广,其中有申时行的学生,有王锡爵的学生,还有一些是给皇帝鼓吹的,甚至其中还有鼓吹过郑国舅的,这个词最先是从监察御史花知少口中传出来的。
俗话说,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可是,若读书人咬一口,何止入骨三分啊!汗青也要入三分的,所以说,负心每多读书人,的确是有些道理的。
这位花知少,是万历五年的进士出身,内阁许国许阁老的学生,有许阁老为座师,花大人自然呈现飞黄腾达之势,投桃报李之下,多有替许国和徽商们鼓吹之事,这监察御史甭看才是七品官,可前文说过,监察御史其实就是话本小说中[手持王命剑旗先斩后奏]的八府巡按,最是清贵无比,你即便是进士出身,没门路的话,想做监察御史,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花大人替许国许阁老鼓吹,一支秃笔真真是如刀枪一般,臆造出很多词汇来,用后世的话,便是舆论的力量。
像是十子,便是花大人吹嘘出来的,似乎这十君子便是读书人中的标杆,此外,还有七豺八犬,这七豺八犬倒并不是一派的人,但是无疑,和花大人不是一派的。
像是七豺八犬中的胡汝宁,其实这位胡大人很倒霉,完全就是飞来横祸无妄之灾,用后世的话说,叫做躺着也中枪。申时行和王锡爵的儿子纷纷中进士,要知道,大明朝很开放,于是就有很多监察御史抨击,说,泥马,这官二代中进士,里头肯定有阴谋,这在大明朝,本就是很正常的事儿,骂内阁阁老算什么,骂皇帝也是平常事儿。
而胡汝宁倒霉就倒霉在,他在做监察御史之前,做过好几任知县,算是个干实事的,对监察御史卖嘴的本职工作还不太适应,当时就说了几句,哎呀!诸位,咱们要文斗不要武斗,你们瞧,申阁老和王阁老都被骂得不上朝了,这事儿,我看算了。
结果,这位胡大人就因为这个,得罪了汤显祖,汤显祖是今年中的进士,新科进士,新鲜热辣啊!何况他本来就是天下知名的大才子,万历五年的时候,张居正的儿子要考进士,为了给儿子扬名,他就请了当时一些年轻的才子陪自己儿子读书,其实就是为了给儿子造势,结果别人都答应了,汤显祖那是什么人?十四岁进县学,二十一岁中举,超级大牛人,后世被称为东方莎士比亚的,你想想,有底气有理想的文艺青年啊!能干这事儿么?当即一口回绝。
结果那一年科举,别人都中进士了,就汤显祖一个人没中,换谁也得气得吐血,所以说,张大胡子死后被清算被扒祖坟,其实真不是冤枉的,尽教皇帝做君子,自己却没以身作则拿出君子的做派,万历对这位老师从敬爱到深恨,那也是完全能理解的。
汤显祖因为这事儿,比照申时行和王锡爵的事儿,肯定也觉得两位阁老家的儿子中进士有阴谋,故此对胡汝宁连带着就恨上了。胡汝宁正好干过一件事儿,今年大旱的时候,万历皇帝祈雨,他上奏章说,要虔诚,不能杀生。
读书人的嘴本来就坏,何况汤显祖还是读书人中的读书人,超级文艺青年,就刻薄地说胡汝宁是蛤蟆御史,并且弹劾申时行申阁老和王锡爵王阁老,结果,刚中进士做了几天官,就倒霉了。
汤显祖这文艺青年便不说他,总之,胡汝宁就成了八犬之一,你说他真干过什么贪赃枉法的事儿,还真没有,真可谓祸从天上来。
其实,这些就是大明后期愈演愈烈的党争的开幕罢了,不管是十君子也好,七豺八犬也罢,君子不一定是好人,豺犬也未必是坏人,屁股坐的地方不同罢了。
故此,德妃越看奏章,越觉得朝堂之上全是一群混蛋,怪不得把皇帝气成那样儿。
她看完奏章后,就陪着万历骂了一会儿朝廷衮衮诸公,然后柔声劝说,“皇帝,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骨儿,朝廷如今也就这样子,皇帝还年轻,慢慢来,终究能把歪掉的扳直了……”万历听了德妃的劝,心里头就觉得舒坦,若是别的后妃,哪儿有德妃这般会开导皇帝,只有给皇帝添堵的份儿。
两人正说着话,都知监总领太监安碧轩弯腰小心翼翼走过来,“娘娘、万岁爷,张鲸张公公在外头求见呢!”
德妃一听张鲸,俏声哼了一声,转过螓首去,万历有些头疼,当下呵斥,“没见朕跟爱妃正说话呢!他有什么事儿?”
张鲸因为侄子张彪的事儿,算是彻底触怒了德妃了,万历虽然重用张鲸,但是,没道理为了奴才得罪媳妇啊!故此张鲸就倒霉了,堂堂东厂掌印太监,天家最亲近的走狗,如今见皇帝要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