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人带头,自然就有人景从之,众人看看,平素行事云谲波诡的骆子章主动签了,张家的族长也签了,互相看了看,当下陆家族长一咬牙,给几个陆家支脉堂主使了一个眼色,纷纷上前,用指头沾血,就走到瑞恩斯坦跟前,把手指在帛书上按了按。
签了,或许日后事发,会抄家灭族,可是,也有可能成从龙之功,八家发展壮大,成大明朝顶级官宦人家,可若不签,抄家灭族只在眼前,这大厅里头几十个锦衣卫握着刀柄,眼神嗜血,外头还有几百个锦衣卫如狼似虎……
史家族长长叹了口气,一跺脚,走了上去。
屠冉轩看众人纷纷过去,一张老脸铁青,可他也明白,八家养尊处优久了,哪里还有什么血性……他紧紧捏着拐杖,使劲儿把拐杖在地上戳了数下表达自己愤懑的情绪,旁边刘微微瞧了瞧站在正厅当中的乖官,就弯腰低下声音对屠老爷子道:“老爷,签了罢!天下本没有路,走多了也就成了路,祖宗成法未必不能变,这位郑大都督才华横溢,有靠山,有权柄,未必就不能成事,何况,咱们八家也没别的选择。”
乖官耳中听到这刘氏的话,当即抚掌叫好,“天下本没有路,走多了也就成了路。说的好,姐姐好见识……冉轩公,太祖皇帝开国的时候,商人地位之低下,不用小子多说罢!可如今呢?商人子弟做尚书,进内阁,也是等闲事了。冉轩公,你当年也提调过江南军马,做过大事,见多识广,如今九州宣慰司带甲数万,宁波八卫总兵钟离是我结拜的哥哥,浙江巡抚蔡太蔡大人已经把爱女许配给我家钟离哥哥……”
他开始摆事实讲道理,九州宣慰司,宁波八卫,浙江巡抚,这三个一联合,说个难听的,靖难也有资格了,“何况,戚少保调任广东总兵,两万戚家军留在了蓟镇,皇帝特意没有安排蓟镇总兵,把我家单叔调去做了蓟镇参将,戚家军威武之师,不服别人,可我家单叔在戚少保帐下多年,在军中故旧甚多,练兵的法子得戚少保的真传,又是浙江兵剑法第一的豪杰,一到蓟镇,定然把戚家军收拾得如臂使指……”
这一南一北说下来,屠冉轩本身因为激动而喘息不已,这时候却是呼吸平缓了下来,想是仔细揣摩,乖官趁热打铁,又说道:“我听军中传说,说[东李西麻,南龙北虎,中二华],说的是咱们大明五位知兵事的豪杰,辽东李成梁,山西麻贵,泉州俞大猷是龙,蓟镇戚继光乃虎,中神通京师兵部尚书谭纶谭二华,这五位都是数得着的……小子和铁岭卫指挥使李如柏结拜为兄弟,正准备往辽东一行,拜会宁远伯。”他话音突然一转,“冉轩公,难道我家姐生的皇子当真就不能成太子?”
屠冉轩脸色又一变,他和宁远伯也勾搭上了?
俞大猷已经死了,谭纶也死了,戚继光被贬黜到广东去了,留下的戚家军如今在单赤霞手上,等于是在乖官手上,又交好宁远伯的话,在北方话语权也日重,这一南一北相加,想靖难也不难啊!何况,当今皇帝如今不过二十出头,他小舅子郑国蕃才十四岁,十年以后,真要不把皇位传给皇长子,或许朝野议论,但,只要紧紧握着兵权,这郑国蕃又畏得何来?
握着拐杖的手干枯,手背上满是老人斑,可仔细看去,皮下青色的经脉却是因为用力而鼓了数下,可见屠冉轩心中冲突。
良久,看着眼前这十四岁的少年,屠冉轩叹了口气,一脸的颓然,“自古英雄出少年,我老了,子章,这八家首席的位置,还是你来坐一坐罢!”
当夜,宁波府衙。
沈榜沈敦虞正就着灯烛看书,外头幕友王长空走了进来,“府尊,屠家有人来递了本子,说下人不小心火烛,故此遭了祝融,把正厅连带着偏厢烧成了白地,烧死了十数个下人,当时八家正在商议手下店铺被抄的事儿,张家智正堂堂主张子房喝了些酒,晕头转向,没跑出来烧死在里头了……”
沈府尊抬头,哦了一声,看着灯花就发呆,良久,叹了口气,“长空啊!明儿咱们去屠府拜访一下罢!”王久低声问道:“府尊,是不是八家?”
沈榜点了点头,抬头又看他一眼,说:“对了,年前你准备进京一趟,到时候我备些银子给你,去吏部走一走,我已经向朝廷举荐你为象山知县。”
王长空又惊又喜,他是举人的功名,按说,举人也是可以为官的,像是海瑞就是举人功名,可海瑞只是特例,正常情况下,还真轮不上,不过,只要坐了那个位置,十数年资历熬下来,布政司、巡抚什么的不敢奢望,这知府却可以想一想的,也算是多年夙愿得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