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一番话,屠老太爷从旁边小妾刘微微手上接过茶盏润了润唇,这才对骆子章道:“德宁,老夫想麻烦你去请那位郑国舅来叙话,你觉得如何?”
这就服软了?众人面面相觑,也不对啊!服软应该是登门才对,去请,人家肯来么?
骆子章不屑地用眼角余光扫了扫众人,缓缓起身道:“必不负轩翁所托。”说完就大步往外面走去。
看骆子章和老太爷打哑谜一般,众人窃窃私语,揣摩半天也没揣摩出滋味来,再瞧瞧冉轩公,闭目养神呢!
众人看来看去,眼神就扫到方才骂人那胖子身上了,这厮一贯的二皮脸,也不怕被骂,故此就纷纷拿眼神撺掇他:问问老爷子,到底怎么回事。
那胖子是宁波张家的一个堂主,也有举人功名在身,平日就好呼朋唤友的那么一个人,狗肚子里头藏不住二两油,心直口快,亲姐姐又是杨家如今的院君,杨、张两家的权威名声足够他挥霍,他也好交朋友,别人即便被他得罪了,诸多考虑之下,也就不便计较,时间一长,就养成了如今这么个二皮脸的脾气。
被众人拿眼神这么一撺掇,这张胖子就笑嘻嘻站起来,快步到了屠老太爷跟前,一弯腰把身上锦缎袍子一掀,蹲下去就给屠老太爷捶起腿来,屠冉轩睁眼一看,哭笑不得,果然是这厮。
“你说说,你从小到大,老夫我就从没瞧见你有个正行,好歹也是举人,不说研究经义……”屠老太爷一脸恨铁不成钢,宁波八家多有联姻,这张胖子自然算是他的晚辈,训斥两句也是正常的。
胖子笑嘻嘻不语,他这个举人么,水分很大,科举在古代固然是良法,可多年下来,空子也被人钻得差不多了,最简单的空子就是猜题,这个法子,即便是五百年后的高考都是避免不了的,那些高三精英班的老师多有猜题高手,在考试之前自己揣摩,自己做出考卷给学生做,学生做多了,真考试的时候,一瞧,咦歪!跟老师那个考卷相似的地方很多,自然下笔如有神。
瞧他二皮脸模样蹲着献小殷勤,屠老太爷哭笑不得,不过也心知肚明他为何如此,当下一伸腿踢了他一脚,“起开。”这才缓缓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家如今心中纳闷,也罢!老夫就给你们说说。”
众人顿时直起腰杆子来,聚精会神看向屠老太爷,屠冉轩这时候就看着跟前的张胖子,问他,“我来问你,今年盐价几何?”
张胖子顿时苦了脸,讷讷说不出话来,屠冉轩气得提起依在旁边的拐杖,上去就给胖子一拐杖,“秦楼新来的苏妓小香玉一宿渡夜资,你怕是清楚的很罢!”胖子连滚带爬,赶紧回到下首,自家找了自家椅子坐上去,“老太爷,我这上下不着调的,八家都知道,您就饶了我罢!再说,咱们八家都是吃的灶户煮出来的盐,那个我知道,上次征灶户盐的时候,我亲自去过,今年米贵,一石米换了七石盐。”
屠老太爷无奈摇头,这个二皮脸的家伙,要是自己亲孙子,早打死了,当下哼了一声,“算你还知道做事,这次就饶了你。”
《大明食货志》上说,官府问灶户,也就是专门生产盐的人家,问灶户买盐,官价是一石米买两石盐,当然,官价永远只是书面上的,实际不可能,加上盐丁克扣等各种原因,实际上一石米要买到两石半的盐甚至更多,后世专门研究私盐的专家普遍认为私盐贩卖起码有十几倍的利润。
像是今年江南很多地方都旱过,米价大涨,苏州闹那么大的风波,张胖子去问灶户买盐,只涨了一倍的价格,一石米换了七石盐,灶户还要千恩万谢,为何,市面上米价太高啊!
王阳明的入室弟子大儒王艮,泰州学派开山宗师,就是灶户出身,他自小贫苦,想不明白为何有人天生贫苦,连饱饭都吃不上,为何有人穿金戴银骑马坐轿,故此专心读书,后来拜在王阳明门下学习心学,终成一代文宗大儒,开宗立派,宣扬[庶人非下,侯王非高……满街都是圣人],也就是颜山农所说的是人生而平等。
一石米就换了七石盐啊!哪怕是正常价格一石米买两石半的盐,拿到街面上去卖,那就是二十倍的利,朝廷盐铁茶马的税收可不是说着玩儿的,故此私盐屡禁不止。
屠老太爷说到此处,看众人还有些不明白,当下就说:“老夫也懒得跟你们卖关子,就直接告诉你们罢!咱们大明的盐,拿到扶桑去卖的话,四百倍利……”
啪啦,啪啦,啪啦……摔碎了一地的茶盏,那二皮脸的张胖子正准备吃茶,也失手打碎了茶盏,目瞪口呆之下,喃喃道:“四百倍的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