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乃巧言令色之辈。”新安士子中一人嗤之以鼻,“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连夫子论语中最简单的这番道理都没读通,也好意思穿上儒衫,真是我等士子的耻辱。”
“许少说的好。”一众士子鼓噪起来,一个个面泛红光,精气神儿十足,乖官正要说话,薛五看他不识好歹,忍不住暗底下伸手扯了扯他,随即附耳过去低声道:“阁老许国的公子。”
响鼓不用重锤,乖官顿时便明白了,怪不得一群人拍这厮的马屁,感情是因为这个,当下噗嗤一笑。
内阁群辅、武英殿大学士许国是歙县人,歙县是徽州六县之一,方才那说话的年轻人正是许国的嫡子许文,今年二十五岁,他跟随汪道昆入南京,见到薛五以后,惊为天人,这十数天来,业已到第五楼来了三次了,作为阁老的公子,自然是三次次次会东,谁不说他豪迈,真有孟尝君之风。
可惜薛五儿还真看不上他,阁老的公子又如何,还不是徽州来的土鳖,浑身一股子铜臭味,文章上头也只懂四书五经,连诗词歌赋都不太通,真是个呆头鹅。
其实薛五还真有些轻看了这位阁老家的公子,虽然只是举人功名,说白了还是许国老成持重,像是张居正几个儿子全是进士,王锡爵的儿子是榜眼,申时行算得低调的,儿子也二甲进士,许国就寻摸着,自家的儿子还是再熬几年罢!故此压着不让儿子去考进士,若不然应该早早就是进士了。
尤其是许文还善剑,自小从诸多名师苦学,是真懂剑法,比起诸生挂着剑做样子,他可算是行家里手,加之他国字脸浓眉大眼,儒衫穿在身上也皎皎然有轻裘长剑的侠士风范,故此众人都称他[许少]这个很有些江湖味道的称呼,此人的确算是个人才。
不过就像是乖官常常说的那般,屁股歪了,什么都不正,作为徽州商贾世家子弟,这种人再有才学,也于民无益,有谁真肯损失自己的利益?正所谓,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可惜这些商贾都忘了后面还有一句,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
对方的表情,乖官瞧得真真的,心知肚明,又是一个被所谓南直隶行首第一迷住的家伙,他也坏的很,故意伸手去握住了薛五儿的手,触手之下,只觉得温软柔滑,尤其是手指修长,握在掌中极有感觉,忍不住转头看了对方一眼。
薛五也是一怔,随即脸上就泛起一丝酡红来,不过她到底是连续五年的花魁中的花魁,却是反手一握,俨然并蒂,外人看了,若不是相熟之人能从她脸上看出一些羞色,怕是一丝儿端倪也瞧不出来。
这么一来,对面的许文真是妒火中烧,他相貌其实很不错,鼻准高隆,双唇若涂,尤其双眉漆黑,从相书上来说,那是日后定然要进庙堂的,几乎是个算命先生给他看相,率先都要恭喜他,说白了,此人也是从小被人捧大的,又自负文武双全,真是个眼大如箕。
看到对面的少年不但对他的话视若无睹,反而握着薛五儿的手在那儿笑,他堂堂阁老家的公子,自幼被人捧惯了的,如何吃得消?真有[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之感,一时间面皮涨紫,真是差一点儿吐血。
汪道昆到底是众人之首,何况年纪也大,一看场面有些不妙,未免就准备打圆场,这时候乖官却是说话了,他摇头晃脑自言自语道:“天下百姓何其冤哉!”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众人忍不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汪道昆此人有些文人痴气,他用[天都外臣]的笔名曾经给《水浒传》做过序,更是编撰过很多杂剧和戏曲,说白了,并非合格的政客,眼力劲儿很是不够,这时候居然就问:“小友何出此言?”
乖官心中一乐,哎呀!这位南溟先生真是个合格的捧哏啊!这句话颇有[主公因何发笑]的内涵和韵味,当下就笑道:“敢问南溟先生,是在兵部左侍郎任上致仕的罢!”
汪道昆点了点头,甚至还摸了摸下颌胡须,颇为自得,他怎么说也是和戚继光配合剿灭过倭寇的,自认为是为天下百姓做过实事的,故此乖官问他在兵部左侍郎任上致仕,实在是搔到他的痒处,如何不怡然自得。
这时候郝文珠低下头去,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薛五儿被乖官握着柔荑,脸上看着无恙,其实心里头好似揣着个小兔子,这时候看见郝文珠低笑,以为对方笑自己,顿时脸上又红了几分。
而乖官随即就一脸若有所思,故作自言自语道:“这兵部左侍郎,到底算士呢?还是算大夫呢?”
薛五儿听到这儿,到底是冰雪聪明的人儿,顿时明白了,这时候看去,郝文珠嘴角笑意更浓,方才知道郝文珠并非笑自己,而是早早就猜到了郑国蕃想说什么!
“小子读书不多,曾读到[王者富民,霸者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敢问南溟先生,这句话和解?”乖官松开薛五儿柔荑,像模像样的给汪道昆深施一礼,看起来尊师重道,正是请教学问的好学少年,可汪道昆脸色顿时就变了,那张脸蛋,用大头的话来说,粑粑拉不出来的表情。
新安社众人也是一滞,宛如脸上被火辣辣扇了一巴掌,心中忍不住都说:这少年问的好刁钻。
这问题其实很简单,兵部左侍郎是士大夫,那么,和士大夫为友的许文,有什么资格代表百姓?老百姓何其冤哉,又泥马被人代表了。
看着一众人的表情,薛五忍不住咯咯笑了出来,她并非大家闺秀,更非做作的女子,虽然有时候摆架子,但总还是爱哭爱笑的女孩子,可谓娇痴,故此文人士子认为薛女侠是[真性情],这才捧她做了足足五年的行首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