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有名言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一家之主失踪了,这种事情光靠压着是没用的,颜家生意遍及宁波,别的不说,光是街面上的店铺,就有数十家之多,大多俱是颜家子弟打理,这些颜家子弟发现每天有人上门闹事,原本还不当回事,但持续十数天下来,只要是商人,诚心想做生意的,这个就谁也吃不消的。
要知道,当初颜清薇骂人家宁波市舶提举司侯提举为[蝇营狗苟一小白],这事儿在颜家是很多人都知晓的,如今自然有人旧话重提,阴阳怪气地说咱们家大小姐平日里头就跟那些文人士子唱酬往来,每年光是给她老师徐文长的各种笔墨纸张就是以百两银子计,悠游泉下不知生活疾苦,如今也该为颜家做出点牺牲罢!都十六岁了,早该嫁人了,当初洪武皇帝嫁公主也不过十四岁。
说话的颜家子弟也不知道得了侯小白什么好处,这话一说,先把颜清薇气得眼泪儿直流,而中国的习惯,你不管提出什么建议,总有人起哄架秧子,于是就有人说,这主意不错,那侯提举身后头站的是浙江布政司使李少南,何况人家也不亏待清薇,嫁过去就是正头娘子,咱们颜家虽然家大业大,到底数代没出过正儿八经的官宦,嫁给一个从六品的提举,也算是咱们颜家占了便宜了。
这话一说,于是众人就七嘴八舌的,纷纷扰扰,谈的都是嫁的好处和不嫁的好处,却没一个问一声颜小姐愿意不愿意,这也是人情所在,眼下大家明知道是人家侯提举在背后捣鬼,家主又个把月不见踪迹,墙倒众人推,颜大璋虽然是家主,不代表就没人垂涎他屁股下面的位置。
幸好,老管家在上代家主跟前得用,还是颇有威严的,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众人哑口无言,他说:各房的老爷少爷们,你们说的话呢!道理都是不错的,不过你们难道忘记了,咱们颜家身后站的什么人?
众人顿时打了一个寒噤,倒不是说颜家有后台就不怕任何人,而是颜家身后那位,那也是一张嘴就要吃肉喝血的,浙江巡抚蔡太。
这位和浙江布政司使李少南又不一样,李少南虽然贪鄙,但好歹在盐务和屯田上头很有一手,吏部考核向来都是[能员][上上]的评价,唯一缺点怕就是太爱钻营,先是钻营张居正,而去年张居正去世之前,他鬼使神差一般,投靠了阉党,东厂掌印太监兼掌内库供用大太监张鲸,而且在天下南七北六十三省中作为一高官官第一个上了一道参大太监冯保的折子,今年冯保倒台,被发配南京孝陵种菜,他顿时一跃就成了张鲸手下最得用的文官。
正因为种种钻营,他才牢牢坐稳浙江布政司使的位置,要知道浙江鱼米富庶之地,天下一等一的好去处,他霸占这个位置数年了,却是没人能挤掉他。
和布政司使不同的是,巡抚大多管兵事,譬如地方上闹民变,巡抚就要首负其咎,一般巡抚都兼提督军务衔头,也就是所谓的文人行武事,地方上的军卫、兵马、军饷、民壮、捕快、驿站、徭役等等这些,都归巡抚管辖。
而浙江巡抚蔡太蔡玉衡,嘉靖二十六年丁未科二甲进士出身,为官三十载有奇,他那一榜进士里头,有张居正,有王世贞,里头出了极多的大牛人,他在二甲里头名次要排到末尾去,但无论如何,有张居正这样的同年,想不发达也难,他和王世贞差不多,也是文人行武事的典型,兵部主事、员外郎、兵备使,后为南京兵部右侍郎,在南京完成了人生最大的转折点,交好南京守备太监牧九牧公公,成了光荣的阉党成员,顺利洗掉了身上张居正张阁老的痕迹,荣升浙江巡抚,张居正死后,王世贞都被贬官了,他浑然无事,照样屁股上长了钉子一般牢牢坐在浙江巡抚的位置上。
实际上,不管是李少南也好,蔡太也罢,走的都是明朝典型的路线,交好宦官,或者直接给自己身上贴上阉党的标签,即便是张居正,那也是和大太监冯保好的穿一条裤子的家伙,没大太监罩着你,在大明朝想安安稳稳的当官几乎是痴人说梦。
这位蔡巡抚身为阉党一分子,就染上了阉党最大的毛病,爱财货,浙江的武官上任,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给蔡巡抚上供,不然,屁股下面的位置绝对坐不牢也坐不长,而蔡巡抚也上道,他不管用什么法子搞来银子,肯定要拿出四成孝敬南京守备太监牧九,黑眼珠子见不得白花花的银子,那牧公公因此和他好得恨不得能穿同一条裤子,互相称兄道弟的。
如此一来,整个江南地面上,谁惹得起他蔡巡抚?
当然了,李少南布政司使是不畏他的,人家后头有东厂掌印太监张鲸。这两个人见了面,表面上客气,心里头却好像装了两只猫一般,龇牙竖背毛根根炸起,但都是虚张声势,谁也不敢先动手。
阉党之间也有派别,但不是生死关头,一般不会斗的死去活来,而文官们的党派之争就残酷许多,一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实际上平白让不少阉党占了大便宜去,偏偏文人闹内讧的本事,又是天下第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