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官一圈转下来,主意到房间一角柜台边,有个穿道袍的老者,捧着茶,正和另外一个穿儒衫的老先生说话。
“元一我兄,你这付梓堂看来生意大好啊!”说话的道袍老者一脸清癯,颌下微须,捧着茶盏轻酌一口后说到。
“哎!比不上大木兄你的忠正堂啊!”另外一位老先生捧着茶盏,脸上似有得色,说话的老先生是他的儿女亲家,三大刻书世家传人,两人虽是数十年好友,但他一直有和这位好友竞争的念头。
“两位老先生,请了。”一个美少年走过来,弯腰一个肥喏,慢慢起身抬头,眉目俊朗,叫两个见多识广的老头子也忍不住暗赞一句,好一个俊俏小官。
说话的自然是郑国蕃,他在旁边看了好久,才确定那脸色红润的儒衫老头是这里的店主,另外一个穿道袍的清癯老者似乎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不过听说话,似乎已经不在意功名了,不过举手投足间,还是有一股子文人气度。
郑国蕃先寒暄请教一番,这把怀里头的白娘子本子拿出来递过去。
不得不说,长相好的人做任何事情总要占点便宜的,换了别人,十来岁的小毛孩子,拿个本子说自己写的,两个老先生说不准看也不看,这倒不是以貌取人,实在是人情世理。
那位虞玄虞老先生作为主人,又是这付梓堂堂主,既然抢先接了过来,随便看了两眼,眼神一凝,一叠声喊来伙计,“快去快去,把昨儿顺天府发来的《绣像足本倩女幽魂之聂小倩》拿过来。”
那伙计得了店主吩咐,扭头去取了书来,“老爷,这书还没上架呢!”虞玄虞老先生接过书,也不说话对他挥了挥手。
一直默不作声的乖官一看,心里面舒了一口气,感情《聂小倩》已经发货发到宁波了,这就好,估计不愁卖不上价钱了。
两两前后对照了一番,看了大约万把字,这位付梓堂堂主咂嘴哒舌,缓缓合上手上的稿子,“书不错,可是小秀才你的师友所撰么?若想卖,老夫出五两纹银。”
啥?五两纹银?
看着这脸色红润富富态态细眯着小眼的老先生,乖官真恨不得一拳轰到他老脸上去。
卧槽泥马勒戈壁,果然,读书人的厚脸皮真是无下限的啊!即便是那个乖官觉得蛮小气的德艺坊坊主赵苍靖,第一次看《聂小倩》也开价十两银子,这位倒好,一张嘴,五两。
所以,乖官当下脸色就变了,伸手过去拽了自己的书稿,“老先生说的好笑话,我以后要是写《笑林广记》的话,一定请老先生说两个。”
乖官这话,不软不硬,不卑不亢,话里头隐隐点出自己是书的作者,还暗中隐射讽刺了这位虞玄虞老先生。
“小兄弟,不急不急。”这老先生嘴上说不急,一起身,把茶盏都打翻在了柜台上,伸手一把拽住乖官,“可以商量,可以商量嘛!”
泥马,有什么好商量的,越是读书人转行做商人,所谓儒商,越是扣屁眼嗦指头的货色,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乖官根本不想跟这位商量,宁波这么大,外面全是书坊,我还不信了。伸手去扳开这位虞老抠门的手指头,“老先生,我想我们商量不到一起去。”
他说完扭头就走,后面那位一直没说话的道袍老者突然开口,“小哥留步,老夫熊大木,忠正堂堂主,能否一观小哥的本子?”
这话一入乖官的耳朵,本来乖官不想搭理的,这两个家伙一看就是一家人,葛朗台的朋友还不是另外一个葛朗台,不过熊大木三个字却让他脚步一顿。
缓缓转身,他说道:“可是写《杨家将演义》《北宋志传》《大宋中兴通俗演义》《宋代君臣演义》《岳家将》《全汉志传》《宋传续集》的钟谷子熊大木?”
泥马渡江熊大木,名福镇,字大木,号钟谷子,忠正堂主,福建建阳三大刻书世家之一,泥马现象发明人。
这是一个写小说的人无法绕过去的牛人,秀才出身,弃儒从商接手家族书坊刻书的生意,作为一个书坊老板自己动手撰写讲史故事,第一个在讲史演义里头煞有其事夹批[泥马渡江],说北宋康王赵构被金人追赶,惶急之下上了一匹马就跑,过了江,发现胯下的马是一匹泥塑的马,把神话当历史写进讲史里头,导致有明一代所有讲史演义和时事演义通通成了笑话,后人称泥马渡江熊大木。
你喜欢这位也好,不喜欢也罢!只要你是搞文学创作的,尤其是研究明清小说的,这位就是你无法绕过去的大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