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催促他,正合心意,起码能给他联络的人多一些准备时间。
还没到下午,白大先生回京面圣的消息已经彻底传开。
不同于百姓的扼腕叹息,京中官员们的嗅觉都是灵敏的,就算没资格上朝的小官,也很自觉的不去谈论此事。
与几年前刚入京时络绎不绝的邀约不同,他家大门冷清的厉害。就算有人路过,也是匆匆忙忙,如同躲避瘟疫一般。
倒是以前参与过截杀姜同甫的几个佛道年轻高手没有避讳,光明正大的登门。不过被门房以主人旅途劳顿,不便见客的理由辞拒了。
无论外界的风雨如何,缘行只在自家的院子里打坐、抄经、吃饭睡觉过得倒是挺充实。
“明日我与你一同出发。”又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还是那处凉亭,宁沐依旧没走正门,轻飘飘的落座。
“师兄已帮了很大的忙,这次就不必亲自入场了。”缘行摇头。
“随行的人员中,竟然有入京参学的善果。”宁沐淡淡说了句。
缘行一愣:“善果?怎会是他?”
“是啊,京城中那么多的高僧,宫里却指名道姓选了一个外来的和尚,你说奇怪不奇怪?”宁沐笑着看向他。
“果然已经暴露了,这是警告啊。”缘行谓然长叹。
“早先宫里就怀疑你是佛门中人,只要认定你僧人的身份,但凡脑子活络些的人,便该知道如何查你。不说隐退的老靳,和你十几年前挂单的息心寺。就算督卫府内部,见过你的人其实也不少,暴露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宁沐慢悠悠的说:“所以,继续瞒着还有何意义?”
“我在外面整三年,各方面着实见了不少,今上的风评很倒是比先帝要好太多了。”缘行想了想,又问:“只不知气量如何?前日面圣,看着还不错。”
“皇帝有仁君风范,是个讲理的,可他今年刚刚掌权,后宫的势力依旧庞大,你我不得不防啊。”宁沐手捧茶杯,半天才饮一口:“我已准备辞官,这京城实得厌烦。你嫂子也提了许多次,她也想家乡了。”
“既然不开心,那就不如回去做个富家翁,含饴弄孙也不错的。”缘行笑着接话,只是刚一说完,他耳朵动了动,面色微变,开口再要说什么,却临时硬生生的止住,目光直直盯着对面的师兄。
而宁沐依旧盯着手中的茶水,丝毫没看到缘行递过来的眼色,仍自顾自的说道:“有第三代怕要许久,宁承允这小子心飞了,整日就跟在你徒弟身后,若要修成正果,怕还要些时日,实在管不得了。偏偏你嫂子那只母老虎还整日在耳旁唠叨,若哪天真逼急了,大不了我重新剃头回山去,反正……”话到这里,腿上一痛。
不解的去看师弟,想问他为何要踹自己,紧接着从缘行面部表情上察觉出不妥,可这时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只听得身后有道毛骨悚然的声音幽幽传来:“这几日你偷偷出门,我还以为你瞒着我和哪家的狐狸精鬼混,没想到竟是来与师弟说我的闲话,好你个宁沐,不想活了吧?”
“误会、误会。”宁沐慌忙解释了句,眼睛却一直瞪着缘行。
后者无辜的耸肩,然后站起合十拜道:“缘行见过三嫂。”
没错,来人正是宁沐的妻子。缘行也没想到,这个平时极其低调,只留在家中相夫教子的三嫂竟然还是位轻功绝顶的高手,依自己的修为,竟然要对方临到近前才发现。
“师弟不必多礼。”三师嫂抱拳回了一礼,又将和尚上下打量一番,叹道:“师弟比几年前清减了,却精神得多,不像某些人,功夫没精进,肉倒是长了不少。”瞄了眼一旁赔笑的丈夫,没好气的哼了声。
宁沐上前,用极小的声音抚慰了一番,才拉着妻子走了。只是在离开前,还小心翼翼,实则恶狠狠的用手点了点缘行,那意思不言而喻。
缘行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蓦地噗嗤一笑,紧接着捂嘴,口诵了句佛号,一边忏悔着回房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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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缘行又到了皇宫,亲眼看着那个碍眼的木棚被拆开,露出里面一人多高,琥珀样的东西。里面被封禁的,全身长满尖刺的人形怪物一动不动,死了一般。可从中隐约传出的厉哮声却清晰无误的告诉人们,这东西仍是活物。
面对这种超出认知的生物,自然是无人敢靠近。缘行走上前,双手托举的将之放入马车。
到了宫门外,已经有数百人的队伍在等候。缘行却一眼看到人群中满脸激动的善果,以及他身旁带着黑眼圈的宁沐。
虽然他的身份,宫中已然知道,可对外界仍是秘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些的。几人相互间打了眼色,此后便如陌生人一般,再无交流。
皇帝没有露面,却派出随身太监颁了圣旨,大意无非是勉励众人,并预祝行动顺利。
谢恩之后,这队由大内侍卫,宫中供奉,以及两名和尚构成的约五百余人的队伍,踩着朝阳洒下的光,静悄悄的从西门离京而去。
一路紧赶慢赶,于半个月后,到了河南府与南阳府的交界处,这里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伏牛山。
他们的目的地是伏牛山脉腹地,此处地势险峻,山路难行,到了山脚下,缘行以入山不易人多的理由,要求侍卫们留在县城等待。
统领太监殷公公稍作犹豫,便点头答应了。只带了两名供奉与几个力士,抬着那块琥珀,跟在缘行的身后上了山。
这时候也没多少人,夜晚安营之后。天禅寺三个人终于能光明正大的聚在一起。
“在京城时一听到熟悉的法号,弟子还以为是重名呢。没想到闻名天下的白大先生竟然真是小师叔。两位师叔瞒得我好苦。”善果幽怨的看着两位师叔。
“这也是无奈之举,我们谁也不希望你们这些弟子被牵累。”缘行呵呵笑着。十多年未见,善果这些年一直四处参学,如今在北上已是个小有名气的高僧了,一身儒雅温和的气质与他师父缘法倒有八九分相似。
想起当年北上之时,还只是个识不得几个字的傻小子,转眼已有这番成就,如何不令人感叹?
“小师叔这许多年虽然时常给寺里去信,可毕竟总不见回返。外面灾难频频,弟子和几个师弟着实担心了好久。合着师父他们早已知道您的去向,就瞒着我们这些晚辈吗?”善果取下帐篷中火盆上的水壶,给两位长辈沏了茶水,嘴里说的依旧是抱怨。
“我们希望你们能安心修行,这些糟心事知道的越少越好,可惜……”缘行摇着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出来,递给善果。
善果疑惑的展开,里面夹着一把钥匙,纸上写有一串地址。
缘行继续嘱咐道:“我宅子里皇帝的赏赐已经托你三师叔派人转移到了济南府,若天禅寺有变故,这些钱财也许能派上用场。”
善果心中一惊,他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伙子,很轻易便从师叔的话中感受到了异样。他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试探问道:“难道是朝廷?”
“放心,皇帝气量不小,想来不会因为我的关系迁怒乌头山。况且你师父武功已臻至化境,寺中更有你师叔祖坐镇,就寺中那些人,到哪里都容易安身。给你这些,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缘行淡淡笑着。
他这边语气平淡,可善果望向一旁抱着双臂默不作声,脸色沉重的宁沐,心中越发的担忧起来。
他凝重问道:“小师叔,那您呢?”
“我?”缘行哑然,再次摇头,笑着说了句:“到时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