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城门被缓缓打开,袁绍左手牵着袁谭,右手牵着袁熙,昂然阔步地从里面走出,冀州一众文武分成两队跟在后面,文臣没有佩戴佩剑,武将也未着甲。
张茉坐在一匹纯白色战马上,远远打量着袁绍,同样一身紫色绸缎锦袍,黑色貂毛披风,今日的袁绍和当年汜水关外的袁盟主给她的感觉却是判若两人,不是因为少了腰间的美玉,或少了头顶的武弁大冠,而是少了某种气质。
当年他也是这样带着一众文武步入联军大营,整个人高高在上、贵气十足,脸上是傲然之色,眼中是睥睨众生之气。
然而今日的他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张茉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只能把这种不一样归结于左右手牵着两个人的缘故,毕竟她从没见过袁绍如此亲密地牵着人走路。
吕布同样惊讶于袁绍的变化,梦中他是没看到袁绍兵败身亡的场景,他所看见的袁绍个子明明没有自己高,却永远是以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看自己,从来没有拿正眼瞧过他这个莽夫。
这一世,袁绍尚未真正崛起便被自己这莽夫先灭了,吕布心中不由生出很解气很痛快的感觉,他真的很庆幸,庆幸自己看到了前世那悲惨的一生,庆幸自己遇到了阿茉,改变了他的人生。
“袁绍主动开城投降,咱便没法对他动刀子了,依他家世地位,要如何安排他?”吕布颇有些烦恼地问道。
这家伙走到哪里都有他袁家门生故吏,想东山再起其实很容易的,不死实在让人很不放心,而且袁绍的那些旧臣若全投了并州,日后会不会联合起来造反?
张茉道,“照袁绍性格,落到如此境地,你就是不杀他,他自己也不想活了。”
“万一他学会了忍辱负重呢?”
“没有万一,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二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护城河的吊桥放下了,袁绍牵着两个儿子踏上吊桥,吕布和张茉也翻身下马,并肩走了过去,许褚、华雄、徐晃、麹义四人护卫左右,双方在护城河畔驻足。
袁绍目光在吕布身上扫了一下便落在张茉脸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女装、没有阴阳脸的张先生,确实美艳不可方物,如此才色双绝的佳人,得之真乃吕布之幸!
“事已至此,唯有二愿,望奉先成全!”
袁绍收回目光,率先开口,他觉得作为败军之将,又有求于人,应该行礼的,然而刻在骨子的骄傲让他万难对一个出身远不如自己的人行礼,他只是微微颔了颔首以示见礼。
吕布本来想摆出袁绍以往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然而看到袁绍两鬓霜白和满脸病态,吕布想想还是算了吧,这家伙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如今他已经彻底被打败,没必要再羞辱人。
况且,让人觉得高高在上的从来都不是姿态,而是实力。
“本初请讲,只要能做到,我定帮你达成!”吕布尽量表现得如朋友一样。
吕布没有半点得意的态度让袁绍以及他身后的众臣微微诧异了一下,这个谦和有礼的吕布和他们了解中的吕布似乎有点不一样。
袁绍放下两儿子的手,拱手道,“我这两儿子无甚才能,也没什么野心,望奉先能放他们一马,袁本初感激不尽!”
吕布道,“本初这说的什么话?祸不及家人,我岂会跟两小儿过不去?”
袁绍点了点头,又看向张茉,“第二愿,夫人可否为我算一算,我尚儿可还在人世?”
算一算?张茉狂汗,这家伙真把她当神棍了!
吕布忍不住想发笑,不过在看到袁绍眼中急切的期盼后,他嘴边的一点笑意霎时间荡然无存,都是做父亲之人,设身而想,若是自己哪天丢了孩子,自己只怕会比他还着急惦记,别说找术士算命,只要有一点点可能的线索,他也会竭尽所能去找,哪怕翻遍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张茉道,“尚儿在并州,他活得好好的。”
“在并州?”袁绍先是一喜,继而满是疑惑地看着她,难不成真会术法,把一个人从他数万大军的军营中变出去?
张茉把当时袁尚如何从军营出逃之事告诉他,袁绍听完疑惑渐消,低头轻叹,“当初是我放弃了他,对不起他,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他不要我这个父亲也情有可原。”
“他只是对你有所误解,我可以带你去见他,还有刘夫人,她一直都很惦记你。”张茉说道。
“可以见他?”袁绍有点不敢相信地抬头。
“你若愿意抛弃身份,从此做个农人,我可以太行山中给你选一处地方,让你一家团聚,不过……你终身不能离开寨子。”
“抛弃身份……做个农人……”
袁绍轻声说着,灰寂的双眼又焕发出点点生机。他享受了半生的荣华富贵,财富、权势、名誉、美人,哪一样没有得到过?然而回头想来,这半生他过得舒心吗?
小时候每天睁开眼想的是如何争宠,如何让家中长辈重视他,只有和孟德、子远戏耍玩乐时才感到一丝放松和快乐,长大后又想着如何出人头地,每天谋划这谋划那,心力交瘁,他有多少年没发自内心地笑过了?
袁绍摸着自己的心口位置,富贵半生,却也辛苦半生!
他已经没几年好活了,原想着把孩子安排好便自裁算了,然而现在有机会再见尚儿,或许可以尝试放下所有,做一个真正的父亲,真正的丈夫,用最后这几年的时光,好好陪伴妻子和孩儿,体验一种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袁绍诚挚地拱手作揖,“多谢夫人成全,从此以后,世上再无袁本初。”
吕布唤来一个小将,护送袁绍父子三人去聚义寨,袁绍再度朝二人作了作揖,跟着军士离开,颜良从后面快步追上来,“主公,让末将随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