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非川以北,广袤的共和切吉草原上,达延山雪峰怒起,延绵跌宕。
一旁的东日措纳冰湖,如大地上一只最纯净的眼睛。
冰笼霞蔚,烟气蒸腾。
在冰层之下,隐隐透着绽蓝。
纯净而湛蓝的天空画板上,苍鹰在飞翔,发出清越的鸣声。
它好奇的侧过脑袋,盯着下方的雪山,看到山谷里密密麻麻的人流。
这个异常的画面,令它稍微有些冰安。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苍鹰陡然飞低。
一双琉璃般的眼瞳,倒映出下方的景像。
雪谷中,穿着明晃晃铁甲的唐军想要涌出来,却受限于地形狭窄,阵型无法展开。
在雪谷出口处,那些唐军的步卒阵型大乱。
阵脚随时可能崩溃。
这是因为,在他们的对面,那些高原的吐蕃人,正驱赶着牦牛、野牛等牲畜,冲击着唐军的防线。
在这些牲畜之后,还有大量的吐蕃骑士正在集结。
这些是弓仁的部队,先前溃散的吐蕃骑,已经被他重新聚拢起来。
靠着那些牲畜的拖延,唐军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发起有力的反击。
反倒是被那些发狂的牦牛撞死撞翻不少兵卒。
对上皮粗肉厚的牦牛,连唐军的长槊阵都没占到便宜。
若是在平原上,能将部落有效展开,若是给崔器手下更多的人手,或许还有机会。
但当下的地形,却将他限制住。
前方的长槊兵被狂冲的牦牛不断冲撞,后面的陌刀兵被前队挤压着,无法上前相助。
两边的山岩又堵住了路口,难以通行。
苏大为他们带着人就算是赶过来,受地形所限,七千余唐军重骑,也无法飞跃过去。
场面一时僵持。
天空中的苍鹰扇动着翅膀,身形一下子拔高。
飞到高处,它的鹰眼便看见,在那些吐蕃人身后数十里外,还有大量的烟尘腾起。
这意味着还有大量的吐蕃军正在向这边快速移动。
……
“大相派来的援兵,最多还有半个时辰便到,大相说,请弓仁大将务必堵住出口,不得使唐军走脱一人。”
“回报给大相,就说,弓仁在,唐军就走不了。”
弓仁黝黑的脸庞上,充满坚毅之色。
他的眼神凛冽,然而嘴角却在笑。
左耳上,一只拇指大的金环,在粗糙肌肤的衬托下,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好久了,与唐军作战,真的憋屈好外了。
总算,总算将他们引了进来。
弓仁的脑海,回忆起当日论钦陵说过的话。
“这伙唐军不可小视,苏大为是苏定方的兵法学生,也是大唐新一代崛起的名将,此战,不求你得胜,只求拖住他们,将他们诱入雪山绝谷,堵住出口。”
“那里地形特殊,你应当知道,只要堵住路口,唐军决计无法走脱,到那时,便成了我们掌上之物……”
“先饿他们几天,最后,生死便由不得他们了。”
“断掉唐军这只手,以苏定方垂死之年,想必已无力再主持对吐谷浑一线的用兵,到时,局势将彻底倒向我们,我们在吐谷浑的地,也就牢牢占住了。”
论钦陵那抑扬顿挫,带有独特磁性的嗓音,如潺潺泉水流入心间。
弓仁心中此时充满了豪气。
自己,终于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
原本以为,这一仗会更艰苦,甚至在最后关头,连自己的生死,都在一念间。
用那名唐将,还有自己身为论钦陵之子的身份,用财宝来诱使唐军深入雪谷,原本担心这一切仍不足,还准备了别的后手。
谁知最后,唐军如此轻易就上当了。
进入了雪谷,主动权,便掌在吐蕃人的手里。
唯一可惜的是,未能在唐军主力到达前,先将他们那一千人吃掉。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也只是一闪念。
只要将此时谷口守住,使唐军不能出来,待来自乌海防线的大军赶到,唐军便插翅难飞。
这个计划,由论钦陵发起,由大相禄东赞配合。
由禄东赞的孙子,论钦陵的儿子,吐蕃最年青一辈的大将弓仁操盘。
到此时,方才显出峥嵘。
从苏大为率领的唐军翻跃大非川,论钦陵得到这条情报后,便在布局。
用草原各部吐谷浑人“投喂”给唐军。
并在其中掺沙子,暗中混入忠于吐蕃的部落。
得已完全掌握唐军的动态。
在安西和河西、吐谷浑、甘州、肃州等防线,持续对唐军保持威压,甚至数次尝试冲突,以分唐军之势。
在各防线大肆搜捕唐军渗透向吐谷浑的游骑,围点打援,以斥候对斥候。
以游骑对游骑。
在情报获取上,通过商队和细作,不断向唐军河西反向渗透,并以重利游说河西各国反叛大唐。
来瓦解唐军在西域的兵势。
同时令悉多于率军,在大非川以南蛰伏,随时准备做堵口收网。
实际上,在唐军纵横大非川以南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悉多于的兵马,一直在距离唐军两日的距离,悄然跟随。
先前悉多于也好,或者弓仁也罢,已经通过初战的试探,明白对唐军没有必胜的把握。
或许能拖垮这支唐军,但却无法将其聚歼,消灭。
论钦陵要的是彻底毁灭。
贯彻的是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之策。
苏定方已经老了,身体也患重病。
若是这个时候,痛失爱徒,得知唐军在大非川以北,被吐蕃全歼的消息,他还撑得住吗?
会不会一命归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