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大夫居官则狎优纵博,退休则广蓄声伎,宣德间都御史刘观每赴人邀请,辄以妓自随。户部郎中萧翔等不理职务,日惟挟妓酣饮恣乐。明宣宗曾下敕禁止:“宣德四年八月丙申,上谕行在礼部尚书胡曰:祖宗时文武官之家不得挟妓饮宴。近闻大小官私家饮酒,辄命妓歌唱,沈酣终日,怠废政事,甚者留宿,败礼坏俗。尔礼部揭榜禁约,再犯者必罪之。”妓女被禁后,一变而为小唱,沈德符说:“京师自宣德顾佐疏后,严禁官妓,缙绅无以为娱,于是小唱盛行,至今日几如西晋太康矣。”实际上这项禁令也只及于京师居官者,易代之后,勾栏盛况依然。
冰华梅史有《燕都妓品》序:“燕赵佳人,颜美如玉,盖自古艳之。矧帝都建鼎,于今为盛,而南人风致,又复袭染熏陶,其艳宜惊天下无疑。万历丁酉庚子间其妖冶已极。”所定花榜借用科名条例,有状元、榜眼、探花之目,称妓则曰老几,茅元仪《暇老斋杂记》卷四:“近来士人称妓每曰老,如老一老二之类。”
私家则多蓄声伎,穷极奢侈,万历时理学名臣张元忭后人的家伎在当时最负盛名,《陶庵梦忆》卷四《张氏声伎》条记:“我家声伎,前世无之。自大父于万历年间与范长白、邹愚公、黄贞父、包涵所诸先生讲究此道,遂破天荒为之。有可餐班……次则武陵班……再次则梯仙班……再次则吴郡班……再次则苏小小班……再次则平子茂苑班……主人解事日精一日,而傒僮技艺亦愈出愈奇。”阮大铖是当时最负盛名的戏曲作家,他的家伎的表演最为张宗子所称道。同书卷八记:“阮圆海家优讲关目,讲情理,讲筋节,与他班孟浪不同。然其所打院本又皆主人自制,笔笔勾勒,苦心尽出,与他班卤莽者又不同,故所搬演本本出色,脚脚出色,出出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
士大夫不但蓄优自娱,谱制剧曲,并能自己度曲,压倒伶工。沈德符记:“近年士大夫享太平之乐,以其聪明寄之剩技……吴中缙绅则留意音律,如太仓张工部新、吴江沈吏部璟、无锡吴进士澄时俱工度曲,每广座命技,即老优名倡,俱皇遽失措,真不减江东公瑾。”风气所趋,使梨园大盛,所演若红梅、桃花、玉簪、绿袍等记不啻百种。豪家则延致名优,陈懋仁《泉南杂志》:“优伶媚趣者不吝高价,豪奢家攘而有之,婵鬓传粉,日以为常。”使一向被贱视的伶工,一旦气焰千丈。优人服节有至千金以上者。
士大夫的另一种娱乐是赌博。顾炎武《日知录》记:“万历之末太平无事,士大夫无所用心,间有相从赌博者。至天启中始行马吊之戏,而今之朝士若江南山东几于无人不为此。有如韦昭论所云穷日尽明,继以脂烛,人事旷而不修,宾旅阙而不接。”甚至有“进士有以不工赌博为耻”的情形。缙绅士大夫以纵博为风流,此风渐及民间,结果是如沈德符所说:“今天下赌博盛行,其始失货财,甚则鬻田宅,又甚则为穿窬,浸成大伙劫贼,盖因本朝法轻,愚民易犯。”
自命清雅一点的则专务搜古董,年轻气盛、少肯读书的则组织文社,自相标榜,以为名高。老成人物则伪标讲学,内行不修。仕宦阶级有特殊地位,也自有他们的特殊风气。《小柴桑喃喃录》卷下说:“士大夫膏肓之病,只是一俗,世有稍自脱者,即共命为迂、为疏、为腐,于是一入仕途,则相师相仿,以求入乎俗而后已。如相率而饮狂泉,亦可悲矣。”在这情形的社会,谢肇淛说得最妙:“燕云只有四种人多,奄竖多于缙绅,妇女多于男子,倡伎多于良家,乞丐多于商贾。”
【摘自:《明史简述》吴晗著北京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