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上午的大雨将寺边的山石洗涤得洁净无尘,枝叶清新,山花烂漫。李天涯嫌人多,在杏花寺前止步,不想进寺了。小婵说道:“阿兄,这杏花都快落尽了,地上全是白色的花,雪片一般,真是好看。”
杏花开时有红有白,到得落时就全白了,好似四月飞雪,王安石有诗曰:“一波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作尘。”
李天涯摸了摸小婵的头发,疼爱的笑道:“咱家的小婵一眨眼已长大了,比杏花还要好看呢。”
小婵上穿月白宫衣,两条长腿,显得分外高挑,个头已到了李天涯下巴,清秀的瓜子脸,一颗红痣更透着灵动之气。
小婵羞道:“阿兄取笑我。”心里却感觉一阵甜蜜。
两兄妹正在说笑赏花,突然听到一个清柔的声音:“咦……公子?”
李天涯心禁不住跳了跳,正是那个他曾经遍寻不见的声音。抬头往声音的来源望去,果然是那一张明媚不可方物的脸,也是一脸的惊喜,“是你?”“是你。”正是那位女郎,一双眼睛,顾盼之间,眸光流动,若寒星秋水,这次才看得清楚,年龄大约十六、七岁,梳着道髻,绾着竹簪,但又不像是女道士,身上穿的是束腰布袍,朴素淡雅,更不似西湖妓家那般华丽妖冶。
原来就是那天李天涯跑步被泼水的那位女郎,后来李天涯一直都没再碰见,没想到今天在这里不期而遇。女郎向李天涯福了一福,说道:“妾身苏蓉,见过公子。”
“小生李天涯,拜见小姐。”两个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苏蓉带着丫环杏儿这次来绍兴府,已经两月有余。本来是探访故旧,乃其师之妹,早年从良嫁于绍兴商人,因染恙日久,身边只有老仆小童,这次苏蓉过来也是帮忙料理后事。近日事毕,携婢来杏花寺游玩,准备节后回金陵,刚才苏蓉主仆进寺进香,嫌气闷先跑出来,可巧就再遇到那日河边奔跑的少年。
扬州自古有养瘦马的传统,后世扬州瘦马天下闻名,是自明朝开始,但实际上这时也有类似的行当了,规模不大,但总归是与烟花之地伴生的一项投资,作为瘦马养着的女孩儿比一般卖身妓寨的女孩命好,以后有盼头,因为她们至少能有机会学琴棋书画诗词唱曲,日后也更可能跻身名妓之流。
苏蓉义母苏凤兰乃当年秦淮金华楼歌妓,曾经名噪一时,艳帜高悬,琴艺唱腔诗文书画都是一绝,只不过后来苏凤兰心性淡泊,以往秦淮选花魁,她也不愿再去参加,到了晚年,她攒够了银子,为自己与丫鬟赎身,于秦淮河边旧馆找了一个院子,凭青楼多年积蓄及旧时相识来往度日。
后来苏凤兰领养了苏蓉,苏蓉父亲原是江州知县,临老告病还乡,却在途中去世,继母就把她卖给了扬州养瘦马的人家,卷了财物跑了,父亲的棺柩当时是寄存在江北某地的一座小佛寺中,当时她年幼,记不得地名,依稀记得寺名叫“兰若”,只知尚未过江,在扬州以南。
苏凤兰见苏蓉模样周正,用心调教,一身技艺悉心授予,琴棋书画自无不识。且喜苏蓉自小灵气过人,聪慧之极,往往能举一反三,有青出于蓝之势。苏凤兰喜出望外,对苏蓉自然更加疼爱,名虽假母,实际待其就如亲生女儿一般,对其呵护有加。
当下双方礼毕,李天涯介绍了妹子小婵,这时小丫头杏儿也跑了出来。杏儿手中还拈着一张签纸,边跑边大叫:“小姐,那庙公说你此签大吉,出门逢贵人,红鸾星动……啊,你们……”杏儿跑过来突然见到李天涯兄妹,才住了口,苏蓉顿时霞生满脸,嗔道:“快住口,杏儿,别乱说话。”
小杏儿不服气的辨道:“我没乱说话,那老道是这样说的嘛,我又不知还有生人在……”
苏蓉啐道:“你这死丫头,还有完没完,快来见过李公子。”
咳咳,杏儿这丫头还是跟以前一样的毛躁啊,李天涯心里暗笑。上前一揖笑道:“见过杏儿姑娘,咱们可不是生人了哦……”
说这话时,也看着苏蓉,苏蓉抿着唇,不动声色,两个人一时都不说话,忽然一起笑了起来。
说话间得知李天涯明天就要乘船去金陵读书,杏儿瞪大眼睛惊喜地道:“哈,小姐,那签真的不要太准啦。”
苏蓉明眸横了杏儿一眼,也是欣喜莫名。原来苏蓉她们也是明天回南京,已经包了客船,在会稽山那边码头上船。
这确实太巧了!李天涯心想,百年修得同船渡啊,果然有缘,于是约定明日一道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