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泽的清晨分外壮美,浩淼的水面在初阳火红的天幕下金波粼粼。
一轮红日涌出水天相接处,山水风物顿成朦朦红色剪影,苍茫苇草被风吹动,翻滚着金红的长波。
连绵不断的各式军帐、战车、幡旗、矛戈结成的壮阔行营,环绕水面形成一个巨大的弧形。
悠扬沉重的号角伴着萧萧马鸣此起彼伏,岸边官道上,一骑红色快马飞驰而来,在苇草长波中恍如一叶飞舟。
公叔痤刚刚坐在长案前准备开鼎用餐,就听见大帐外骏马嘶鸣,他微微一怔间,帐口护卫已经高声宣呼:“安邑信使到——”
未及公叔痤起身,信使已经匆匆进帐,从背上抽出一个铜管双手捧起禀报:“君上急命,交公叔丞相开启。”
公叔痤拱手接过铜管,拧开顶端铜帽,抽出一卷羊皮打开,两行大字赫然入目:“公叔我卿,朝中事务繁多,本候一时难行,今着公叔我卿为特命国使,以代本候迎接齐国君主。”
公叔痤心中明白魏候这是故意来晚的,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请告君上,公叔痤当鼎力维持,不负君上。”
说着拿起公案上的一支六寸长的青铜令箭,交给信使作为回执。
信使拱手道:“回执如信,本使告辞。”
说完大步出帐,上马疾驰而去。
过了没多久,一骑紫色快马飞驰而来,带来了齐国的信件。
公叔痤接到了两路禀报,精神大振,霍然离席道:“诸位,君上明日才能到,请随本丞相去迎接齐候。
公叔痤握着腰间的长剑,高声命令:“悬挂特使纛旗,备车出巡!”
半个时辰后,公叔痤幕府外三面大纛旗迎风舒卷。
一面大书“魏齐会盟特使公叔”,一面大书“魏国丞相公叔”,最后一面大书“魏国上将军公叔”。
百名铁甲骑士护卫着一辆驷马青铜轺车辚辚驶出帐外,轺车前三名骑士护卫着一面“魏齐会盟特使公叔”的红色大旗,组成了迎接会盟国君的特使仪仗。
中军司马一声高报,公叔痤身着华贵的甲胄,外罩光芒四射的大红披风,大步走出军帐。
身后是一名红色长衫的主书,手捧一柄金鞘长剑,当先跃上轺车辕木,肃然站立。
公叔痤扶轼登车,低声命令:“出迎。”
大旗当先,轺车发动,仪仗队从容向会盟营区外出发。
魏国的两千铁甲骑士,在行辕区外的大道上排列成一里长的甲士甬道。
两骑一组,一面红色大旗,一柄青铜大斧,行辕区外红旗招展,斧钺生光,声威壮盛。
就在公叔痤的轺车刚刚启行时,一骑探马飞进大营禀报。
“齐国君主田午带领两千卫队并随从大臣,已经进入行辕区大道。”
公叔痤从容命令道:“齐侯车驾进入行辕外三箭之地,鼓号齐鸣,出迎。”
“禀报特使大人,齐候车驾已入一箭之地。”主书高声报告。
公叔痤精神一振,他已经看见迎面而来的紫色大旗上的“齐”字了,立即高声命令:“一箭之地,迎接齐候。”
他的话音刚落,训练有素的驭手丝缰一抖,三匹火红色良马已碎步走蹄轻快驰出。
对面来的齐国君主,名叫田午,史称田齐桓公,是田氏齐国的第三代君主。
他的年龄刚刚过了二十,成为齐国君主更是在三个月前,在他还是齐国公子时因为击退了四国联军,就已经是天下闻名了。
作为霸于天下的魏国丞相,公叔痤内心最没底的就是这个齐国。
齐国地处大海之滨,土地肥沃,民风强悍,非但涌现了孙武这样的兵学世家,且近年来又文风大盛、工商业昌隆,临淄已经成为仅次于安邑的商业大都会,号称“齐市”。
现在又出了这样一个年轻且又大有作为的君主,对于能否吞灭齐国他心里还真是没底。
但归根结底,他并不看好齐国,齐国田氏的立国根基远远没有魏国牢靠。
魏氏历经百余年流血争夺,才和韩赵两族共同瓜分了晋国,其后又变法改制,军民一统,如臂使指。
齐国则不然,田氏主要靠小步新政和上层篡夺杀戮之方式夺得姜齐政权,旧贵族盘根错节势力极大,田氏在齐国执政后又没有彻底变法改制,世族封地的势力依然很大,根基自然不坚实可靠。
对于这样一个大国,公叔痤提出的策略是“重和轻战,静观待变”,期待齐国出现战国屡见不鲜的“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大起大落,到时候一鼓击之,天下可定。
迎面烟尘大起,一杆紫色大旗迎风飘荡,浩浩荡荡的车队隆隆北来。
遥遥可见除了领头的三辆车之外,每辆车都是两马驾拉,驭手全是身披重甲的甲士。
战国时代,便是大国特使,除了骑士护卫,寻常也只有一辆轺车和两辆随车。
寻常名士周游,能有一车就算是极大的排场了。
这支车队却有三辆驷马青铜轺车外加十三辆双马快车,气势非凡,绝非寻常卿大夫出行可比。
为首的青铜轺车上是一个头戴黑玉天平冠,手执金鞘剑,相貌俊朗的青年,不用多说,他正是齐候田午。
旁边的青铜轺车上,是一个身穿一领极为普通的黑色布袍,头发被墨色玉簪束起的年轻人,江寒作为齐国的客卿,不知道为何也出现在了田午的车队中。
其后的青铜轺车上肃然端坐的是一个五十多岁须发见白的男子,面目清朗肃穆,三绺长须被风吹起,潇洒凝重气度非凡,是齐国的上大夫田布。
远远而来的田午却没有公叔痤这样的复杂思绪,他瞭望行辕气势格局,只是在想,齐国何时才能有魏国这般强盛。
他看着公叔痤身后跟着的几十个文臣武将,可见魏国的人才济济,心中不由得十分羡艳,国有如此多的人才,安能不兴?
这位年轻君主的过人之处,正在于他全然没有寻常少壮派常有的浅薄狭隘,酷爱人才,大有容人之量。
公叔痤见齐候车队来近,却早已经遥遥拱手报号,且利落下车,迎上前来躬身作礼道:“齐候驾到,公叔痤有失远迎,多请恕罪。”
田午也几乎是同时跳下王车,爽朗大笑:“公叔丞相当世英杰,何以如此官话客套,将我田午当做俗人吗?”
公叔痤哈哈一笑:“齐候请登车,公叔痤送您进行辕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