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可是个雅人，至少他自己是这般认为的。

别看他厌恶科举，厌恶跟科举有关的读书，但他并不厌恶读书这件事本身，自从小时候跟着同父同母的亲姐姐元春学习读书识字，他便喜欢上了读书。

只是，他所喜欢的，一般是跟科举没多少关系的杂书，比如诗词歌赋，比如《南华经》，也就是《庄子》……

贾宝玉还有个自号，号的是“绛洞花王”，他如今在荣国府里的住处，也被他命名为“绛芸轩”，匾额还是他自己写的。

已是午夜，往日到了这种时候，贾宝玉早睡了。

今日却发生了意外，只见，绛芸轩里的灯火依然亮着，贾宝玉正坐在书桌边写词，屋里还有两个丫鬟在服侍，一个是麝月，一个是秋纹。

自从今日被林黛玉刺激过后，贾宝玉便一直待在绛芸轩里写词。

明面上贾宝玉也不敢跟贾母、王夫人这么说，毕竟他如今可是国子监的科举生，写词对他而言不算正经事，更何况是熬夜写词。

贾宝玉说的是，他在用功读书，嗯，跟科举有关的读书，这可让贾母、王夫人都欢喜了一场，宝玉竟如此用功读书了呢，看来他去国子监果真是有好处的，照这样下去，说不定以后他还真能通过科举走向仕途了呢！

欢喜归欢喜，期待归期待，但贾母还是溺爱贾宝玉的，不仅亲自跑来叮嘱贾宝玉早些休息，别因熬夜伤了身子，还特意让鸳鸯今晚睡晚些，帮忙盯着贾宝玉，务必要让贾宝玉在午夜之前睡去，可不能到了下半夜还在读书。

此时便是午夜了，鸳鸯走进了绛芸轩，麝月、秋纹走到她面前，鸳鸯悄声问：“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让宝二爷睡下？”

麝月哭笑不得：“我们都说了几回了，他偏不去睡，就在方才，我们又说了他一回，他反倒将我们骂了一顿。”

鸳鸯：“……”

鸳鸯可是知道，贾宝玉虽是个不成器的，但对待家里的姐姐妹妹们，一般都是温和亲切的，别说麝月、秋纹这种他的贴身大丫鬟了，哪怕是小丫鬟和粗使丫鬟，他也极少骂的，而现在，贾宝玉竟骂了麝月、秋纹。

鸳鸯反应过来后，也哭笑不得了：“这可真真是疯魔了！”

麝月悄声道：“还不是林姑娘招惹出来的，好端端的，惹得他如此绞尽脑汁地写起了词，都写了二三个时辰了，还不知要写到什么时候才会睡下，弄不好今儿一晚上他都不会睡了。”

通过茜雪之口，鸳鸯、麝月、秋纹都知道了，贾宝玉今晚压根不是在用功读书，而是在写词，原因在于，他今日从国子监放学回家后，在林黛玉那里受了刺激，想要写出比《临江仙-柳絮》更好的词来。

她们也不敢将此事告诉贾母、王夫人，怕惹贾母、王夫人生气，怕贾宝玉、林黛玉因此挨批。

鸳鸯道：“此事倒也不全怪林姑娘，虽说我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皇上今日那首刊登在《庆报》的词是极好的，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都喜欢得紧，就连老太太、二老爷都称赞，林姑娘很喜欢也就不奇怪了。”

“偏偏宝二爷是个在意林姑娘的，见林姑娘很喜欢皇上的词，他竟生出了攀比之心，这可就是宝二爷不对了，他怎可跟皇上攀比呢？此事若传到了皇上耳中，说不定还会惹来祸事呢！”

茜雪、鸳鸯、麝月、秋纹之所以不敢将此事告诉贾母、王夫人，还有一个原因便在于，此事涉及到当今皇上，贾宝玉要跟皇上攀比，就是罪名了！

麝月道：“目下可如何是好？难不成让他就这么一晚上都熬下去？”

鸳鸯道：“怕只怕，他熬了一晚上也写不出比皇上那首词更好的来，明儿还会继续写，明儿晚上甚至后儿晚上还会继续熬。”

秋纹急了：“好姐姐，你去劝劝他吧，我们若继续劝他，又要挨骂了，你劝他，他是不会骂你的。”

鸳鸯点了点头：“也罢，我便去劝他一劝，也不知管用不管用了。”

唉，这叫什么事哦，碰上这么个成日家不干正经事的主子少爷！

鸳鸯一边在心里感叹，一边走到了贾宝玉身边，贾宝玉竟未察觉，在全神贯注写着词，书桌上已经扔了一堆揉成一团的废稿……

呃，若贾宝玉在写作上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劲头，凭他的天赋，以后即便不能通过科举走向仕途，多半也能成为一个有所成就的诗人作家。

可惜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对贾宝玉而言，除了喜欢姐姐妹妹们这件事，他做其他事几乎都没有毅力的。

“宝二爷。”鸳鸯先喊了一声。

贾宝玉这才抬头看了看鸳鸯，愣了下后便微笑道：“好姐姐，你又来啦。”

虽说他今晚已经写词写得疯魔了，连麝月、秋纹都骂了，但对待鸳鸯还是温和亲切的，因为鸳鸯长得漂亮，是听说早想亲近却不易亲近的好姐姐之一。

哪怕贾宝玉是荣国府的宝贝少爷，荣国府里还是有三个好姐姐是他不易亲近的，一个是鸳鸯，一个是平儿，还有一个就是大观园栊翠庵里住着的那位漂亮尼姑妙玉，以前则还有一个薛宝钗。

贾宝玉之所以不易亲近鸳鸯，在于鸳鸯是贾母的首席大丫鬟，而且鸳鸯是个稳重的，安分守己的，轻易不会跟贾宝玉亲近。

鸳鸯挤出微笑道：“宝二爷，你别怪我啰嗦，这都已午夜时分了，你怎还不睡下？别忘了，明儿一早你还要去国子监上学的，这个夜你若继续熬下去，明儿怕是不能早起了，即便能早起，又岂有精神在国子监里读书？”

贾宝玉道：“好姐姐，你别管我了，我今夜有要紧的事呢，你且睡去吧，我熬夜不打紧，可不能连累到你跟着熬夜，你若因此伤了身子，我就过意不去了。”

鸳鸯苦笑道：“我也想睡啊，可老太太睡前吩咐过我，让我务必照看着你，等你睡了，我才能睡，若我先于你睡了，明儿老太太可就要责骂我了。”

贾宝玉愁眉苦脸起来：“你就先睡吧，此事你不说，我也不说，老太太岂会知道？”

鸳鸯道：“那可不成，我可不能对老太太撒谎。”

贾宝玉道：“可我今夜真真有要紧的事，这事儿不做完，我是睡不着的。”

鸳鸯忍不住直言了：“要紧的事？无非是你见林姑娘喜欢皇上的那首词，你便生了攀比之心，想写出更好的词来，让林姑娘也喜欢喜欢。”

贾宝玉：“……”

鸳鸯继续道：“别怪我多嘴，这种事有什么要紧？既然二老爷求皇上恩准你成了国子监的黉门监，你便该好好珍惜，用功读书，以后考上举人进士，再当个官，岂可在诗词这种事上多费工夫？”

贾宝玉听到这番话，顿时顾不得对方是鸳鸯姐姐了，脸色沉了下来：“姐姐快回去吧，别待在我这里了，仔细脏了你知科举仕途的！”

鸳鸯不由涨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