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思百转,却不敢立刻实话实说,只是反问道:“都尉……不是太守的结拜兄长么?”
“我们七年不见了。”
赵空的回答令他猝不及防,他望着张鼎:“上次见他,是在七年前,药神谷。”
张鼎愈发想不清楚,孙原本就一身谜团,赵空这位新任南阳都尉、孙原的二哥,让这谜团愈发庞杂,他虽是身处其中,却已经不敢如在药神谷时一样松懈了,一言一行皆需要思量。
“怎么,奇怪?”
赵空看他渐渐呆滞的模样,笑道:“你不也是一身谜团么?”
张鼎勉强咧出一丝笑意,只觉这大大咧咧、青衣落拓的男子远非表面那般容易亲近。
沉默许久,张鼎方道:“那位姑娘,是药神谷现任谷主,亦是太守红颜知己。”
“哦。”
赵空皱着眉头:“难怪她抱着芷歌剑和慕予剑,原来是药神谷主。”
“我只是奇怪,怎么不见心然。”
“心……然……?”张鼎心中疑惑,这是一个女子的名字么?
“罢了,不同你说了。”赵空一拍食案,食箸如飞,已然胃口大开。
张鼎愈发觉得与他用膳是件极难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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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食案,同样的菜品,甚至连气氛都有些像似。
素衣恬静,手中食箸落下:“哥哥——是不是有话说?”
孙原望着她,伸手替她撩了撩发丝,嘴角浮现笑意:“嗯。”
“我还很小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少年,便是二哥赵空。”
“他这个人,一贯贪玩,最是大大咧咧,容易惹人亲近,比我大两岁,从小带着我一块玩耍,一来二去,年少轻狂,就成了结拜兄弟了。”
“哦。”她咬着箸尖,眼神带着丝丝好奇,“那……大哥是谁?”
两只紫袖的手,手中食箸同时停住。
她望着两个人,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叫孙宇,是青羽的亲兄长。”
林紫夜的声音冰冷,却多了几分仓促,听来尽是无奈。
原来……是亲兄弟。
李怡萱的眉眼低垂,她从未听孙原说起过还有一位亲生哥哥……她以为,孙原和她一样,都是孤儿。
“我是被他赶出家门的。”
冰冷的声音,透过凝结的空气,仿佛直直传到了十几年前,孙原还是个小小孩童的时候——
那个大雪冰封天地的时节。
“然姐,这里有个小孩!”
“你看,他好可怜啊……我们给他点吃的好么……”
“我上午讨到了半碗糙米饭,喂他一点罢……”
寒天冻地里,他瞧见的是一双亮若星辰的眸子——
“我叫林紫夜,你叫什么名字呀。”
“咳!”
孙原陡然咳出声来,食箸落下瞬间,手掌已然重重拍在案几上,青筋毕露。
林紫夜和李怡萱同时眼神一变,两只玉手同时搭上孙原的手腕。
“你激动了,青羽。”林紫夜一手搀着他的手,一手轻拍他的后背,冲李怡萱使了个眼色,后者已伸手在他背后,同时按住几处穴道,运起真元替他行气。
“无妨、无妨、咳咳。”
单薄的身体每处都在轻轻颤抖,他勉强抬手轻轻摆了摆,深呼吸了一口气,体内“紫龙真元”气行十二经脉,连带李怡萱的真元一并在体内运行,方才缓缓恢复原状。
“哥哥这病光靠真元撑着,昨天动剑,肯定伤了气脉。”李怡萱皱着眉头,眼神里全是心疼,“哥哥该让我跟着去的。”
“青羽是担心另有人跟着,会对药神谷不测。”林紫夜接道,“以他的身法速度,找到刘和并不难,确保无人跟着方才现身,只不过……”
她虽未讲完,三人却都知道,即使孙原如此细心,仍是让那名剑客尾随进了药神谷,否则孙原也不必仓皇出那一剑,而对方的武学修为显然不在孙原之下,否则以孙原的修为又岂会一剑之间扯动痼疾。
“只是牵动了气脉。”孙原摇摇头,冲二女勉力一笑,“轻画剑轻薄,那人的剑虽是一沾即走,其中蕴藏的力道,怕是有流虚境界大成高手的全力一击。换做渊渟在手,未必会吃这个亏。”
李怡萱和林紫夜互视一眼,这些年来找到药神谷的武林高手多半都是浮妄境的修为,难有人有流虚境的实力,而这名剑客竟然能有流虚境大成的实力,绝非等闲。孙原说得虽是轻松,但对方有备而来,他临时出招,吃亏自是难免。
“你还是不能动剑。”林紫夜摇头,“你有‘清华水纹’和‘九韵剑印’,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再动剑了。”
孙原正欲答话,却听见门外传来赵空的声音:
“清华水纹、九韵剑印是何剑招,能让青羽弃剑不用?”
孙原苦笑一声,道:“想来是寻我的。”
赵空并未直接冲进来,不过站在门前,冲里面朗声道:“青羽,出来一叙罢。”
一袭紫衣飘然而出,不过那身躯愈发单薄了几分,赵空皱着眉:“你怎么还是这么瘦,白长那么高了。”
眼前这温和的年轻公子淡淡一笑,话音淡然:“八尺微命,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能活到今日已算是上苍恩赐。”
“你说话怎么这么不吉利。”赵空一见他这执拗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道:“什么时候能改改习惯。”
孙原哑然:“既是习惯,如何改得了。”
“上次我说过了,大哥不是故意的。”
赵空话音未落,便被他铿锵打断:“能否不提当年?”
他的声音比林紫夜更加冰冷,透着蚀骨的寒气,仿佛咬碎了牙齿一般,一身紫衣在这无风的庭中飘了几飘,又复沉寂。
赵空被他这模样吓住了,他上次见他这副模样,是七年前,药神谷,他提了大哥二字。
他望着眼前的这个人,七年,模样变了、修为高了,只不过这心性依稀未变。
“罢了,我回去了。”
他一转身,身后便传来赵空的声音:
“七年不过须臾,原来你也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