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就和你说过了,我不懂茶艺,不过回头这茶给我带几斤走。”贾瑛径自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和雨村说话,从来不用客气的,大家都是俗人,犯不着。
“说罢,找我来何事?若是没事,我还要着急回军营呢,水师那边千头万绪,还没理清楚呢,可没工夫在这儿耽搁。”
贾雨村抬头看了贾瑛一眼,缓缓开口问道:“陛下派了昭和亲王亲自到江南查案的消息,你听说了吗?”
“也是刚刚才知道。”贾瑛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淡淡回道。
“不满贤弟,为兄此次怕是又遇到过不去的坎儿了。”贾雨村悠悠一叹道。
贾瑛面含笑意,看向贾雨村道:“见你如此悠闲,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担心呢。”
“不过苦中作乐罢了。”
“怎么,京城李阁老那里,就没给你递个信儿?”贾瑛好奇道。
贾雨村摇了摇头“天下为棋,我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黑子罢了,随手可弃。王大人远在九边,一时又过不上这边......唉!”
听了贾雨村之言,贾瑛神色一愣。
李恩第会抛弃贾雨村吗?如果连贾雨村都抛弃了,那江南的官员是不是也被他抛弃了?
可是没了这些地方官员的支持,他这个首辅,还能坐稳吗?
他到底想做什么?
“雨村何出此言,李阁老堂堂大乾首辅,不会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护不住的。”贾瑛装作没听懂一般。
贾雨村扫了贾瑛一眼,自然听得出来贾瑛的心不对口,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些。
“听说,肃忠亲王此次也会陪同南下,而且是陛下的意思。”
“雨村兄何意?”贾瑛有点猜到了贾雨村亲自己来所谓何事。
贾雨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道:“我听南京兵部的吕大人说,贤弟想要打造新式战船?”
贾瑛深深看了贾雨村一眼,没有说话,等着对方的后续。
“我本是湖州人士,前次罢官之时,便是台州知府,海疆卫所的情况,我大致也知道一二,贤弟若想造船,怕还是缺了一样东西。”
“什么?”
“银子。”
“朝廷对于海防并不看重,水师之名,有名而无实,是以才会有此次浙江之变。去岁如海兄从江南调粮北上,便是我从中牵的线,朝廷如今还欠着江南大族以及那些富商豪贾不少银子呢,以户部目前的状况,恐怕不会轻易拨银,助贤弟重见水师的。”
这也是贾瑛所顾虑的。
“你有什么办法?”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
“福建的地方大族,他们有的是银子。”
“他们会愿意吗?”贾瑛笑道,真是一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由不得他们,此次陛下下旨彻查浙江福建两省,地方官员的贪污腐弊一事,那些大家族如今正人人自危,四处求告呢,如今他们是有钱没地儿花。”
“可我记得雨村兄并非是福建的父母官吧。”
贾雨村回道:“但我身上还兼着桑改的差事,当初便与如海兄有过约定,他管浙江,我管福建,那些世家大族当初可没少在桑改一事上捞银子,只要揪住此事,不管是朝廷,还是地方,他们都绕不过我的,而我这里有冯骥才想要的桑改转款的账册。”
贾瑛沉默不语。
雨村见状,继续说道:“那些世家大族不过是末日余晖,秋后的蚂蚱,此时只要有一根能救命的稻草,他们绝对不会放弃这次机会。”
“岂不便宜了他们?”贾瑛挑眉道。
贾雨村冷冷一笑道:“户部派下来清查账册的官员已经到了几日了,那些世家大族盘踞福建这么些年,岂会没有把柄?咱们眼下就是要与朝廷派来的钦差争时间。”
雨村没有名言具体会怎么做,贾瑛也不问,不过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无非就是空手套白狼,让世家大族交还从桑改一事上贪墨的银子,许下空话,让世家大族再出点血,贾雨村便会销毁手中的账册,保他们无恙。
不过逃得了现在的,却逃不了过去做下的孽,最终还是人财两空。
倒是打的一副好算盘。
“此次主事的是昭和亲王,杨佑怕是......”
“贤弟莫要拒绝,我既然向你提起此事,岂会没有把握?贤弟不知,肃忠王府与李府交好的消息,即便是我也曾有所耳闻,陛下派肃忠亲王前来,就是未免此事牵连过大,甚至波及到当朝的那位。”
雨村的话中,信息含量有点大啊。
这么说来,陛下居然还要保李恩第?为什么?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
“杨佑走到哪里了?”
“人在南京,同行的还有昭和亲王。”贾雨村早已派人打探清楚了。
“我会即可赶回南京,你的事情,我也会同杨佑说,但是我不能保证什么。”贾瑛犹豫片刻后,开口道。
“凡是尽力而为即可,真要是不成,那也是我的命数。”贾雨村似乎看的很开。
“雨村兄,恕我直言,即便此番这个坎儿真的过不去,也不见得是坏事。”
“怎么说?”
“朝局动荡,想来你也看的清楚,你身在其中,就算过了此关,难保下一次就不会被牵连,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贾瑛站起身来,低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贾瑛道:“及早抽身,说不得还有转圜的余地呢?”
贾雨村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贤弟,我又何尝不知朝局凶险,奈何宦海行舟,不进则退,此番若是再次被罢,只怕这辈子都没有起复的机会了。”
“你帮我做成此事,我给你一个保证,将来若是你二次被罢,我可以帮你从中周旋。”贾瑛一字一句说道。
“当然,此事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做,没必要遮掩,我会向陛下上疏,说明此事,若有罪责,你我共担。”
贾雨村闻言,站起身来,看着贾瑛道:“此生能遇贤弟,雨村何其幸甚。”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当晚,贾瑛在福州府城最大的一座酒楼,宴请巩尚仁,席间,二人因醉失言,巩尚仁提及桑改专银账目一事,贾瑛大包大揽,说与贾雨村如何如何交好,可从中帮忙疏通联络。
当晚,两人在包厢之中的对话,便被有心之人传了出去。
做戏要做全套,第二日,贾瑛便带着巩尚仁拜访了贾雨村,三人相聊半日,方才出府。
当天下午,贾瑛便福州乘船北上,踏上了赶往金陵的归途。
路过杭州时,贾瑛又折道去见了一次林如海,顺便还有被他安置在杭州驿站之内的三名红夷人。
“怎么,你们要找的人找到了吗?”离开之前,贾瑛通过林如海的关系,将找人之事托给了杭州府衙门。
传教士霍恩失望的说道:“还是没有消息,真主保佑,希望她们一切平安。”
这时喜儿走了进来,在贾瑛耳边低声说道:“二爷,林老爷派人来说,苏州府那边传来消息,月前,有三名泰西人在苏州吴江一代出现过,后来似是遇到了他们的同伴,随船往金陵而去了。”
贾瑛点头,又转头像霍恩问道:“你们有多少同伴?”
“尊贵的伯爵阁下,我们一行十一人从广州出发,在路上有同伴得了痢疾死掉了,到了杭州只剩下九人,之后就被冲散了。”
“本官的属下得到消息,曾有人在苏州府看到一行泰西人,乘船去了金陵,如果你们愿意,本官可以带你们一同前往金陵寻人。”
“哦,真的吗?金陵,就是你们国家的国都吗?我听说那里是东方最大的城市。”霍恩一脸惊喜的说道,把自己的同伴都跑到了一边。
“是旧都,那里确实很繁华。”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马上。”
通往金陵的河道之上,左右的船只纷纷划桨避开河道中央,让一艘官船通过,这艘船上,正是贾瑛一行。
“霍恩,说一说你们欧罗巴吧,本官对那里很是好奇。”甲板上,贾瑛与传教士霍恩并肩站在船艄上,看着沿途两岸的风光。
“尊敬的伯爵阁下,您想听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嗯,那就说说,你们荷兰有大乾这般繁华吗?”
“no!”
霍恩摇了摇头道:“如果荷兰像你们国家这么富饶,我们就不会远走他乡了,在欧罗巴,到处都流传着东方的传说,那里有随处可见的香料,低头便能捡到金子,东方的人各个衣着华贵,他们身上穿着的是名贵的丝绸,他们不用出海,就能养活自己国家的百姓......”
霍恩,更像是一个东方迷,话匣子拉开,不见一刻的停顿。
“那如今你到了梦寐以求的东方,看到了这里的景象,你觉得怎么样?”
“说实话吗?”
“当然。”
“它不是我梦中的天堂。”霍恩有些感伤。
贾瑛好奇道:“为什么?”
“我们出发时,一共九艘商船,但是等到了印度,只剩下了三艘,其他的都被海神带走了,他们之中,有的是我的信徒,还有我的亲人、朋友。”
霍恩沉默片刻之后,忽然又笑了起来道:“它不是我梦中的天堂,但他是人间最兴盛的国都,我依然喜欢这里,可惜,你们的皇帝陛下,不允许我们上岸传教。”
“你们在新安县和香山县,不是已经建起了教堂了吗?做人不能不知足。”贾瑛摇了摇头道。
“对了,印度现在是什么样子的,泰姬陵建起来了吗?还有如今的东印度公司,是你们荷兰人,还是英格兰人?”
“泰姬陵?你指的是沙贾汗为自己死去妻子修建的那座古堡吗?哦,那当然有了,沙贾汗已经死去好多年了。至于如今的东印度公司,是多家并存的,彼此不在一个地方,最强大的自然是英格兰人和法兰西人的公司,我们的国家已经衰落了,在印度的生意自然也就被别人抢走了。”
法兰西人的东印度公司都成立了,那时间就应该更靠后一些了。
贾瑛的记忆中,最先成立的东印度公司,是英格兰人的,其后才是荷兰、葡萄牙,法兰西还在三者之后。
后面应该还有两个,不过贾瑛记不清具体是哪个小国家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早起的燧发枪,应该已经问世了。
贾瑛在此看向霍恩问道:“霍恩,你们那天能活下来,是因为你们身上带了火器对吗?”
霍恩闻言,立马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大乾民间禁制携带火器,在离开广州之前,是有人特意警告过他们的,如果被抓住了,是要杀头的。
“霍恩,说谎话,主是会惩罚你的。”贾瑛悠悠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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