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杭运河北部第一段,便是由通州到天津,再经过沧州便是山东地界了。第二段便是鲁运河,德州、临清、聊城、徐州、济宁,然后便是江宁淮安府。过了淮安府,便已经算是南直隶的治所了,离着金陵就不远了。”
“玉儿妹妹与我已经走过两遭了, 齐姑娘也走过一趟,沿途运河之上,物阜景丰,往来船只贸易应接不暇,很是热闹繁华。”
通州运河上,为打发无聊的时光,贾瑛为探春几个介绍起由京城到南直隶, 京杭运河上的景况,对于几个从未离过公府的女孩儿来说,这个世界充满了新奇。
“宝姐姐,你们入京时,可也是走的运河?”湘云似乎特别喜欢宝钗,反倒与黛玉不怎么合得来,两人只要见面,一定会拌嘴,且已经不是头一次了。
黛玉口齿伶俐,言辞犀利,湘云性情洒脱,浑然不在意些许口角之辩,虽时有拌嘴,两人却依旧是姐姐长妹妹短的,未见因此而心生龃龉。
这一路上,倒是全靠两人的拌嘴来活跃气氛。
迎春是个木头人一般的性子,惜春依旧冷言少语,宝钗性子沉稳, 从来都是从中规劝,少了几分少女的天性, 齐思贤与徐文瑜两人年岁长些,也不是逗趣的性子,至于报春和绿绒,有事一般不动口。
宝玉那家伙,最终还是没能如愿跟上来。老太太虽然不愿宝贝孙子离开身边,可耐不住对上他心就会软,主要是他娘不同意,嗯,还有贾政。
宝钗温婉一笑说道:“我与妈妈哥哥入京时,正值冬日,运河冰封,走的陆路,倒未曾见过运河之上的繁华景象。”
“哦。”一听宝姐姐也没见过,林姐姐倒是见过两次了,湘云感觉她心爱的宝姐姐在眼界这方面,顿时被比了下来,不过转头便将此事抛在脑后,看向贾瑛问道:
“瑛二哥, 那我们这次可是能见到了?听说运河之上是有龙王的, 他们还拜龙神, 还有纤夫,还有大宝船,这些我都没有见过。”
贾瑛笑着摇了摇头道:“这次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为什么?”湘云歪着脑袋问道。
“咱们不走运河了,改走海路。从天津卫登船,过登州府,经威海卫南下直抵扬州。”
“朝廷不是禁海吗?”徐文瑜插话道。
贾瑛点了点头:“只是禁止商民下海贸易,并不禁制水师船只,咱们此去搭在天津卫水师的船南下。”
这也是贾瑛提前计划好的,且事先做了安排,水师方面他也有不少熟人,这些人脉都是在兵部积攒下来的。
虽说他到任兵部的时间并不算长,可也不算太短,再过几个月就满一年了。
小一年的时间了,大乾军中有多少人事调动,可想而知。
职方司管的就是这些,有人把门路走到了他这里来,贾瑛也不会全都推掉,而是挑选几个不错的,应了他们的请求,算是给自己增添点人脉关系。
不然占着兵部职方司这么好的官位,岂不可惜了。
不过,就他了解,大乾的水师,除了叶百川组建的广东水师之外,其他的几个水师,经久未战,已经成了摆设,还剩多少战力,就不好说了。
但即便如此,大乾水师在附近的海域也是最强的,因为大乾的火炮射程在目前来看,在东海这片海域上,还是最远的。
之所以走海路,就是因为怕运河上出事。
入仕不过一年,他杀的人可不少,谁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什么余孽。
还有年前在京中又杀了一批,出门可不得小心着点。
更别说,此次带在身边的,还都是他在意的。
贾瑛没有向众女解释为什么改走海路,可依旧有聪明的察觉到了不一样,只是贾瑛不说,她们也少问。
天津卫这个名字的年龄并不算太长,以前叫津沽寨,不过百事户人家,后来变成了津钴镇,驻扎大军,在后来前朝有位天子从此渡津而过,问鼎天下,才将此地改名为天津,大乾在此处设立的卫所,后来随着水运的繁盛,这里渐渐发展成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县城。
此时的天津卫,其军事地理位置并不算太过突出,河运中专港口功能远比水师港口功能重要的多。
不过,等到了后航海时代,这里的重要性就会渐渐凸显出来。
天津卫的港口并不适合大型船只停泊,这里是黄河的入海口,大量的泥沙被黄河黄河水从黄土高原带到了这里,形成了一片三角洲,并且在不断的扩大,因为海水较浅,这里的港口冬天是会结冰的,这也是它航海功能一直没有得到提升的原因之一吧。
此时的天津卫甚至都比不上离它不愿的秦皇岛,那里是天然的深水不冻港。
一行船只在天津码头停靠了下来,贾瑛带着众人下船,重新登上了马车。
“带你们到天津城里转一转。”
虽说离着京城不远,但贾瑛也是头一遭来此地。
进了天津城,贾瑛看着低矮的屋舍,连通往县衙的街道都是黄土铺就的,完全没有一丝他前世记忆中景象的半分模样。
贾瑛原还想着尝一尝正宗的狗不理包子,找人打听之后,才发现,这道美食还没问世呢。
看着失去了新奇之色的众女,贾瑛也不想在天津城多留,转头向亲卫问道:“后面可有人跟着?”
亲卫摇了摇头:“应该是被堵在码头上了。”
他们前脚离开,后脚就有官兵封了码头。
“去天津水师卫所吧。”贾瑛淡淡说道。
一行马车先是驶入了一处宽阔的宅院之内,这里是云记设在天津的货场,半个时辰之后,同样的车队才从货栈内驶出,回到码头重新登船。
而与此同时,货栈的后门,几辆马车驶出,向天津水师卫所而去。
大海之上,两艘巨帆宝船一前一后正破浪急行,宝船两侧是一排排黑洞洞炮口,汪洋恣意,碧波万里,一眼望不到头,几个姑娘还是第一次下海,面对一望无际的蔚蓝,似乎还有些害怕,相互拥簇在一块儿,在贾瑛的几番“哄骗”之下,才肯走上甲板。
“放心,这里是浅水区,海浪并不算太大,如此大的宝船,你们还担心掉下去不成?”
“湘云丫头,你不是想看海吗?怎么还害怕了?”
“谁害怕了,我只是有些站不稳而已。”湘云撅着嘴嘟嘟道。
贾瑛又看向其她人。
齐思贤正与探春几人手牵着手,来回拉扯。
“不要牵着手,身体放松就能站稳。”
好半天之后,贾瑛终于结束了艰难的教程,带着众女站在甲板上,只是众人都自觉的原理船舷,唯独湘云和探春胆子大,跟着贾瑛走到了船舷边上,扒着栏杆,低头看向剩下的海洋。
“瑛二哥,你看下面又鱼群。”探春惊叫道。
湘云也探头:“好多啊!”
说着又向黛玉等人招手道:“你们快来看啊。”
在两女的循循善诱下,黛玉齐思贤徐文瑜几人总算是挪着步子走到船舷边上。
黛玉只看了一眼,就把身子收了回来,脚步不自禁的往后移。
贾瑛安慰道:“没事,船舷这么高,掉不下去的。”
“我感觉头晕。”黛玉扶着额头说道。
“是晕船吗?”贾瑛关心道。
随即又觉得不应该,虽说运河行船与海上不同,可如果是晕船的话,之前从扬州北上就应该表现出来了。
黛玉摇了摇头,也说不上来。
贾瑛心下猜测,估计是恐高了。
他们所乘坐的这艘水师战船,体型在天津卫算是最大的那种了,长有十三米,宽六米,船舷高出海面也有两三米,若说恐高,倒也正常。
贾瑛随即让报春绿绒带着黛玉回到甲板中央。
“鱼群为什么会跟着我们?”湘云好奇问道。
贾瑛想了想说道:“大船经过海面,会对海水形成挤压,带起附近海域的浮游生物,鱼群便以此为食。”
“浮游生物是什么?”
好奇三问来了。
“你只当它是鱼群的食物就行。”贾瑛也不知怎么解释浮游生物这个概念。
“看那是什么?好大的鱼!”好奇宝宝湘云在适应了大海之后,便一发收不住了,在甲板上来回跑动。
众人顺着湘云指的方向看去,一只只大鱼跃出水面,排列的极为规律,像是行进中的大军一般,在追逐的船只,不过看上去它们更像是玩耍,与海船展开了一场游泳竞赛,只是怎么看都像是故意划水,未尽其力的样子。
“是鲸吗?”
“是海豚,大海里最有灵性的一众生物。”贾瑛在一旁说道。
它们确实是在玩耍嬉戏,不然那以如今海船的速度,都不一定能比得过海豚。
“想吃鱼吗?今天咱们烤鱼怎么样?”贾瑛提议道。
“好吖,好吖!”湘云第一个赞成道。
贾瑛倒是忘了,湘云丫头也是红楼中以等一等吃货,“脂粉香娃割腥啖膻”不就是湘云提议的嘛。
贾瑛随即命喜儿取来了捕鱼的工具,又喊来几名军汉,到船尾撒网捉鱼。
等夕阳金黄铺撒海面之时,甲板上已经传来了阵阵肉香。
一网下去,什么类型的海货都有,贾瑛还特意挑出一些扇贝蛤蜊来,这些可都是纯天然无添加的,吃下去,除了补,没一点毛病。
可惜,小龙虾如今还远在大洋彼岸,少了一道美味,不过倒是捕上来一些大虾。
贾瑛在众女面前展露了一手厨艺,时下香料什么的已经很丰富了,足够满足人类的口腹之欲,登船之前,贾瑛特意命人准备了一些。
贾瑛先是用盐和白酒将食材去腥,又用陈醋和葱姜蒜腌制之后,做了一盘爆炒蛤蜊扇贝,可惜,众女似乎对这些带壳子的美味不怎么感兴趣,还露出了嫌弃的神色。
无奈,贾瑛只好独享。
大海不比运河,只要确定了航道,躲开礁石区域,夜间也是可以行船的,因为天津城带给众人的落差感之后,贾瑛也就熄了在沿海城镇停靠的心思的,不如早些赶到江南。
另一个让贾瑛改变主意的原因是,据此次随行的水师百户说,四月下旬到五月的这段时间,是海面上最平静的时间段,过了五月之后,海风便要登岸了。
五月之后,便是江南的梅雨季了,海面上很容易遇到飓风大浪,贾瑛不是冒险家,何况还带着一众女眷,自然要以安全为主。
海风微凉,众人在甲板上看了一会儿星星,便相继回到船舱里了。
“宋百户,这附近海上的盗匪多吗?”
船尾甲板上,贾瑛与一名披甲的军汉靠坐在桅杆之下,各自手中端着一个酒坛子,身前的矮桌上,还有一些贾瑛白天做好的海味。
宋伦,天津水师卫所百户,他的兄长便是天津水师卫所指挥,官居三品,当初便是走的贾瑛这里的门路,拜在了严华松门下。
别看他是三品官,可如今的水师三品指挥,尚比不过一个陆军卫所千户,天津水师卫所,兵丁水手加起来,不过一千余人,有大型战船一艘,小型战船三艘。
朝廷虽水师并不重视,就连他们的粮饷,都要靠走门路才能拿到手。
此次贾瑛出行,宋律可谓是将自己五分之二的家当都拿了出来,为的就是巴结他,朝中有人好办事,更何况贾瑛仕途二人把持着兵部,固若金汤。
“回大人,天津附近的匪盗并不算多,不过南下过了蓬莱,威海,匪盗就多了起来,听说最严重的是福建浙江两省沿海之地,自我朝开立之年到如今,海上的匪盗从来就没有断过。”宋伦回道。
“这些匪盗都是什么人?倭奴?还是高丽人?”
“都有,济州岛上有不少新罗百济族的余孽,他们和倭奴已经混在了一起,具体谁都谁少,也都说不清楚。其实更多的还是咱们大乾的人。”
“乾人?”贾瑛好奇道。
宋伦点了点头:“不错,南方沿海之地,因为海禁,不少百姓断了生计,又没有土地活命,只能违禁下海,可一但下海,便会被官府通缉,他们终生都不能再上岸。无论是高句丽还是倭奴,不过区区弹丸之地,能有多少人口,所以,盗匪之中,还是乾人最多。”
“可南方几省水师,给朝廷的奏报之中,都是提及倭奴犯边呢?”贾瑛不解道。
“大人,如果换成是我,也会这么上奏。一方治下,如果百姓都出海为盗了,那些官府大员不久倒霉了?至于水师,他们有的选择吗?”
宋伦的话,虽然没有细说,可贾瑛听明白了。
地方官员为了仕途前程,不惜粉饰太平,至于水师,他们没有独立性,更像是地方官府的附庸,想要生存下去,只能狼狈为奸。
宋伦看上去似乎有些失落。
贾瑛灌了一口烈酒,没来由的说了一句:“宋百户,水师不会就此沉寂的,未来的大乾,水师的重要性,或许还要大过边军。”
宋伦听后,神色并没有什么波动,只当是贾瑛安慰他而已。
贾瑛也不在意对方信或不信,时间会证明一切的,只是希望,到那时,一切都还来得及。
和宋伦闲聊几句后,贾瑛便离开回船舱了。
船舱是上下三层的,像是运河上的楼船,最下面的一层,是水手的住所,没有特别允许,是不准登上甲板的,吃喝拉撒,一概在下面解决,条件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中间和上面一层,都有客舱,可以供人居住。
贾瑛没有回自己的船舱,而是折身上了二楼,站在二楼船舷边上,贾瑛目光才几个舱房之间来回移动,最边上的那个是报春和绿绒住的,中间的那个是齐思贤和黛玉,后面一排是探春宝钗几个。
贾瑛迈开脚步,朝着另一处舱门走去。
咚咚咚。
轻缓的敲门声响起,未几,在徐文瑜惊讶紧张还有几分抗拒的目光中,贾瑛挤进了舱门。
“会被人听到的。”徐文瑜压着嗓子,声音有些颤抖。
“声音小点不就听不到了。”
“那,那你晚上不准留宿。”
“都依你。”
“别,我自己来......”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这便是春意盎然,可另一边,却是修罗火海。
且说贾瑛等人虽换了行船,海路速度自然是要快一些的,不过因为要绕一个大湾,倒也不比运河上的船只快到哪里。
贾瑛等人如今才进入了胶州湾,另一边运河之上的船只,也不急不缓的驶入了山东的地界之内,贾家的楼船依旧行驶在漕帮船只和官方漕船中间,甲板上来回巡视的人影依稀可见,似乎在守卫着什么。
入夜之后,船队驶入了临清州地界,因为有漕帮船只,民船入夜以后是无法通过钞关的,只能在临清停留一晚。
距离码头不愿的河堤密林中,一伙儿黑衣蒙面之人正聚在一处,远远的盯着运河上的一艘楼船。
“咕咕,咕咕。”
几声夜莺的叫声打破林间的寂静。
“咕咕咕咕!”
对面林中同样响起一道回应声,紧接着,便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郎三哥。”
“来的是凤哥儿吗?”
“正是小弟我。”
双方在夜色下会面。
“三哥,人可在船上?”两人寒暄几句,凤哥儿便问道。
“我办事,凤哥儿只管放心,一路上我的人都盯着呢。他们在天津城下过一次船,不过那里有云记的货栈,倒也正常,事后我亲眼看着贾瑛上船的。”
“云记?”
“就是那杀星的买卖,这事也京中也不是秘密了。”提起云记,郎坤眼神中露着精光,他可是知道,那云记商铺,如今可是垄断了京城大半个香料行当的生意,每日进账的银子数都数不清。
如今他已成了孤家寡人,攒了半辈子的家当,被贾瑛抄走了大半,自然是不甘心。
等这次正主没了,怎么说也要去云记走上一遭,好弥补他的亏空,然后便带着儿子远遁江湖,找个地方安家,购置一处房产,买几亩良田,再娶几房小妾,再也不会京城。
凭他一手炉火纯青的奇门易容之术,官府那帮蠢货,一辈子也别想找到他。
“清爷呢?怎么没见他老人家来?”郎坤左右打量,不见林清的身影。
凤哥儿含糊应付道:“今夜咱们在临清闹出这么大动静,自然要准备好退路,清爷有白道上的门路,这会儿还来不了。”
郎坤警惕之心渐渐放下,嘴里还是说道:“凤哥儿,清爷是咱们的主心骨,他不在,这心里总是不安啊。”
“三哥放心,清爷的事情办妥之后,会来的。怎么,郎三哥难道是信不过清爷?”
郎坤尴尬一笑道:“哪里的话,若没有清爷,我如何能报的此仇,清爷就是我郎坤的再生父母,今后这条命都给清爷。”
空口白话,谁不会说。
“三哥联络的人马,可都到了?”
“此处有三十多个好手,还有一部分不在此地。”
凤哥儿眉头一挑:“不再此地?”
“凤哥儿不要忘了咱是干什么的,水里刨食的,轻易不会上岸。凤哥儿带了多少人来?”
凤哥儿向林间打了一个呼哨,紧接着,便有一群黑衣人影走了出来。
郎坤看了一眼,皱眉道:“凤哥儿,你我此地人手加起来都不过百,能成事吗?可别忘了,那里还有一个百户队的官兵呢。”
凤哥儿摇了摇头道:“三哥,咱们的目标只是杀人,我带来四十多号人,加上你的人手,便是对上那伙儿官兵都不差,水里不是还有你的人吗?何况,清爷还另派了一队人马在外面负责接应咱们,人多了,反而容易引起官府察觉。”
郎坤还是有点担心,江湖上这些人,虽说狠辣,可对上官兵,未战便要先怯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