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受坑害的是谁呢?
那些家有良田数十亩,甚至上百亩的中小地主阶层,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百姓。
官府和富商豪贾,通过官民勾结,侵吞地价侵吞这些人的土地,再高价卖给官府,也就是朝庭,中间的溢价,便是他们所尝之利。
而一但中小地主破产了,最先跟着倒霉的,就是那些佃农,他们将无田可种,但丁税却不会少收一分。
可这些黄土地里刨食的老农只要有点活路,他们都会坚强的活下去,造反生事?他们没那个胆子。
真正不满的,是哪些利益收到侵害的底层士大夫阶级。
褚大宥怎么说也是二甲进士出身,官任翰林多年,乡中能给他写信的,尤其岂会是一般百姓?
但不管怎么说,便是家有良田百亩,那也是大乾的子民,更是一个封建王朝的根基,这样做,毁的还是朝廷。
明明是一个一项利国良策,却因为一些人的贪心,祸害一方。
席间众人此起彼伏的不平之声,贾瑛却默默深思起来。
是李恩第糊涂了?勾结江南一系的内外官员,借公器谋取私利?
李恩第还没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吧?
贾瑛有点摸不准,但又觉得他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的。
所谓仁人志士,追求的无非也就是身前身后事罢了。
身前,他已位极人臣,历经两朝而不倒,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身后,只要能保住晚节,他的待遇,指挥比周荃高而不会低。他又只有李小保这么一个儿子,徐遮幕家中都有两天数千顷,李恩第会差?
只靠这些土地,还有首辅阁老留下的情面,保李家几代富贵不是什么问题。
沉迷与权利不放?他都七十好几的人了,还有几年好活?含饴弄孙,他不香么?
大有可能,就像徐遮幕那般,身不由己,被人给坑了。
也许是自己一系的猪队友,也许是神对手提前挖好的。
只是听褚大宥的话里话外,似乎对这位首辅老臣,抱着浓浓的敌意。
嗯,还有翰林院的这些同僚。
唯独傅斯年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贾瑛手里把着就被,余光看了褚大宥一眼。
这位的性子,之前可不是这样的,万事不沾身,躲进翰林享清闲,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从龙吗?
确实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昭王府,协理户部,翰林侍读。
再想想今儿的请宴。
唉,宴无好宴啊!
自家的事还没摆平,他哪有心思去掺和别人家的,可......真能由得自己吗?
嘉德的儿子们,自己一个都不熟悉。
罢了,今儿就当只带了耳朵来。
“贾瑛,你怎不说话?”
贾瑛想做个小透明,可褚大宥却偏不放过他,开玩笑,在坐诸人,有几个能及得上贾瑛重要半分的。
不错,对方如今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兵部员外郎,可不要忘了,他才多大。
不过,与之未来的前途相比,褚大宥更看重的是他本人的能力,以及在军中的威望。
贾瑛无心名利场,他在意的是如何继续获得嘉德的信任,以进一步壮大自身,所以对于容易引起天家猜忌之事,向来是能不掺和就不掺和。
就像军中之事,他向来是不轻易伸手的。
不要忘了,他身上不仅有战功,还掌握着兵部职方司的大权,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获得一大批拥趸者,可以插手大乾两京十三省任何一地的军中事务,安插自己的人手。
如果皇帝是个昏聩无能的,说不定他还真就这么干了。
可嘉德从太上殡天之后的一系列手段,让他清楚的认识到,坐在皇位上的那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
圣明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为皇帝,他绝对合格。
杨煌如何?徐遮幕连家门都保不住。傅轼自诩皇帝心腹近臣,名震天下的东莱公,不还是甘于被驱驰?
义忠早已作古,老肃忠军功赫赫一样不在人世,就连自诩圣明无出千古的宣隆帝,不也照样被自己的儿子蒙在鼓里?
这些顶尖的聪明人尚且如此,自己又凭什么在这样一位皇帝面前,玩儿欺上瞒下的那一套,还要保证不被发现的呢?
“褚兄想让我说什么?”贾瑛缓缓开口问道。
“我听说,贾瑛你与林家的千金结了亲?”褚大宥开口问道。
一旁的傅斯年微微蹙眉,似乎觉得褚大宥此时提起此事,似乎有些不妥,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他与贾瑛交好不假,可终究不是一体。
贾瑛点了点头道:“不错,褚兄想说什么?”
“那贾瑛你可知,林大人此刻就在江南盯着改稻为桑一事,不止上疏弹劾了贾雨村,还有福建布政使。你身为未来的女婿,就没什么想法吗?”
“我该有什么想法?”贾瑛继续装着糊涂。
说实话,对于褚大宥对他的拉拢,贾瑛并不反感,官场的常态就是如此。不站队的,要么被外放到一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要么就是替人背锅。
如果不是因为冯恒石和傅东莱,他贾瑛能有今日?
选边儿站,不过是迟早的事。
可贾瑛同样不傻,嘉德迟迟不立太子,说明他心中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也就是说,他的这几个儿子当中,其实优势都不明显。
而杨仪,所占据的不过是正宫所出的名分罢了,可皇后一生三子,殁了一个,还有两个呢。
这么一来,杨仪的这个优势便又要打一个折扣。
他与杨仪之间,虽然有过龃龉,但绝谈不上两不相容的地步,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也不是不能合作。
关键是他对嘉德的几个儿子都不怎么了解,仅凭褚大宥的拉拢就轻易站到一边儿,那也太儿戏了些。
再者,改稻为桑是内阁几位阁臣一直通过的,先不论这里面有没有坑,真要以此着手做些什么,你当那几个老家伙都是吃素的不成?
再说他与林如海,有翁婿关系不假,利益一体也不假,可如果林如海在此,也绝不会强求自己要与他保持一致的立场。
当然,不论林如海要不要求,贾瑛都不可能与他走向对立,贾家与林家,已经是两代姻亲了,而且不是旁系联姻的那种。
真要是走到对立的一步,指不定他就的学琏二那家伙休妻了,某人怕不得被骂死!
何况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他和林如海是两代人,彼此都不能强加对方什么。
褚大宥同样是聪明人,有些话点到即止,说太多,反而伤情份。
对于贾瑛,褚大宥还是十分看重的,即便将来走不到一条路上,他也不愿意轻易与之对立,再说,这世上除了生死大仇,有什么是看不开的?不然他也不能安心在翰林院待这么多年了。
既然贾瑛不愿接话,他也不再强逼。
不过,接下来酒桌上的气氛,难免一冷,各怀心思,早已不再是贾瑛出入翰林之时的那般了。
临别之际,褚大宥倒是向贾瑛透露了一个消息。
“如果没记错的话,贾瑛你祖籍是金陵人士吧?听说冯骥才一样盯上了贾雨村,只是不知他这个贾与你这个贾是不是一个贾。”
金陵贾,在大乾还是很有分量的,护官符虽说只在金陵江南一代传诵,可京中同样不乏南方北上的官员。
话到这里,贾瑛如何还不明白,褚大宥这是在提醒他,提防冯骥才。
冯骥才盯上了贾雨村?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依照雨村的性子,浪是他的常态。
雨村就是颗四处都充满了裂缝的蛋,只要长了嘴的,就能叮上一口,且基本不用担心落空。
贾瑛不免要为雨村担忧一番,前世的他,讨厌急了雨村这个脑后长反骨的,也不知怎滴,真到了红楼中来,他反而不希望雨村就这么栽了。
似不似有点犯贱?
贾雨村搭上了李恩第,应该没什么值得怀疑的了,冯骥才盯上了贾雨村,那就是要走在李恩第的对立面了。
谁给他的胆子?
督察院的某位大佬?
回程途中,贾瑛自顾摇了摇头。
没了冯恒石的督察院,没这个骨气和胆气。
傅东莱?还是他的老师呢?亦或是......
金陵贾,金陵贾。
“要不要提前处理一下?毕竟是自己的宗族,根基所在,有问题是一定的,没有问题才不正常。”贾瑛心里想到。
思量片刻,贾瑛心中有了决断,不由催促的马蹄加快了几分。
回到府中之后,贾瑛径直走入了书房,铺纸、提笔。
“吾兄雨村台鉴......”
麻了点,都称兄道弟了。
不过,怎么有种与狼共舞的感觉,刺激!
是我变得暗黑了吗?
抛开杂绪,继续提笔写到:
“自与兄京中一别,已一年又四月有余,欣闻兄之转迁,弟心欢忭无以言表,深为兄贺。”
“今谨寄数语,谅达雅见。”
“朝中诸公奉新政以阁廷弊,改吏治而谋千古,上下内外尽皆一心。去岁尾末,惊闻兄之弹章,弟深感忧虑,今有钦差冯讳昌洗,字骥才者,乃院中御史,已于日前离京南下......”
金陵宗族之事,贾瑛目下不打算插手,如今贾家天恩正隆,些许芝麻大的小事儿,伤不了根基,很大的可能,即便被人扒出来,也是不了了之。
更关键的是,能借此给他一个插手的借口。
否则,都是一宗一姓的,他还真不好下手。外敌还没上门,自己人反倒先杀将起来,岂不让人看了笑话。
不说宗族为重的当下,即便身处前世,这血脉亲情也不是说割断就能轻易割断的,没了宗族维系的强大根基的贾家,那才叫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呢。
纵观古今,一姓一氏之所以能绵延数千年之久,正是因为这种以宗族血脉而凝聚到一起的纽带关系维系下来的。
该处置自然是要处置的,可却不能自斩根基。
都说不破不立,那都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么大的摊子,一但破掉,大概率是要被四周环伺的狼群扑上来,一口一口瓜分掉的。
勋贵之间也不是一团和气,贾家不是没有敌人。
不过他也不能看着冯骥才乱来,豪门贵家的尿性他是清楚的,做的有些事情,确实犯忌讳。
既要给他留下出手整治宗族的借口,又不能让冯骥才得逞,这中间需要把握好分寸。
贾雨村不是无能之人,曹公笔下,他被革职就不知一次,可每一次他都能起复,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都说贾雨村断的是葫芦案,可葫芦的不是雨村,而是这个世道。
让他来牵制冯骥才,再合适不过。
怎么说雨村都是二进宫了,对付一个初出茅庐的冯骥才,应该不会太棘手吧......
贾瑛还真不敢断定,朝局变幻,远非一个常理能够讲的清的。
贾瑛没有给林如海写信,是不想让他陷入到四家这潭污水中来,何况这才哪儿到哪儿,小兵还没拼光,哪轮得到老将出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