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数万大军护在中央的阿古金,此次正在扮演着猎人的角色,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就要到嘴的猎物,居然敢自己送上门来,还提出要求说要与他见面。
作为率先提出谈判的一方,他们送回了战场上俘虏的匈奴士兵,作为见面礼。
阿古金对这些俘虏的士兵,并不关心。事实上,此次战争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消耗人口。
东部的草原,今年的冬季,无法养活那么多族人,所以只能通过战争来消耗掉。这也是匈奴人常用的办法,死在为部族征伐的战场之中,总比死在自己人的屠刀下要好。
阿古金原本的打算是,匈奴左部付出一些族人的生命为代价,从而换取一次攻入大乾境内的机会,好让他的士兵能劫掠更多的粮食财物,用以捱过这个艰难的冬季。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他们成功进入了大同,掠夺到了足够支撑他们与大乾打一场战争的粮草。可没想到,突然出现了一个贾瑛,打乱了他们的全部计划。
从大同府内劫掠的粮食不算少,可也仅仅是对于匈奴左部而言。此次为了配合匈奴左部出兵, 阿古金让出了一部分的利益给王庭和右屠耆王,请他们出兵配合。也就是说, 这些粮草是要分坐三份的。
留给左屠耆王部的粮食和财物, 远不够他们度过这个艰难的冬季。
他们需要更多。
那就只能继续南下, 或许将整个山西横扫一边,差不多就够了。
只是大军的进程, 却止步在了雁门偏关一线之外,而付出的代价,却没有减少。
这是阿古金不能接受的。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就是眼前的这支大乾军队,他必须要吃掉他们,趁着最后一点时间, 一举攻破宁武和雁门的防线,做最后的掠夺。
要不要见?
阿古金最终还是选择了见面。
不为别的,他最看好的儿子, 未来左屠耆王座的接班人, 巴特尔, 此刻就在对方手中。
阿古金是有意要削弱自己儿子的力量,从而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这是草原人的一众生存方式,就像是狼王要压制族群内其他成年雄性一样, 并没有什么错。
可这并不代表着, 他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子送命!
左部失去了左谷蠡王, 他在王庭的话语权就会大大降低,更为眼中者,还会造成部落的分裂和仇恨。
他的儿子活下来的还有不少, 平日里都被巴特尔压的不敢冒头, 可一但巴特尔出现意外,他们就会围绕左谷蠡王的王位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这是阿古金不想看到的。
贾瑛自然不会傻乎乎的踏入匈奴人的大营之中, 而是派出了使者, 与阿古金约定了一个见面地点。
距离阿古金大营的五十里之外的一处荒废的村落中, 贾瑛带着郭盛还有数百名亲卫早早的等候在了此处。
而在村落附近不远处的密林之中,同样埋伏这一支大军, 以防不测。
哒哒哒!
一阵单调的马蹄声传来, 马鸣鸾孤身一骑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大人,阿古金同意会面, 但是他要更换会面的地点。”马鸣鸾气喘吁吁的向着贾瑛说道。
“什么地方?”贾瑛问道。
“向前二十里外的一处山坳中, 大人,会不会有诈?”马鸣鸾有些担心道。
贾瑛摇了摇头, 伸手向身后的密林中招了招手。
随即杨佑与木恩赐并骑而出。
“大军不必隐匿行迹了,打出旗号,咱们光明正大的前去。”贾瑛在同两人转述了阿古金的要求之后,开口说道。
“你想清楚了,对面可是有三万大军,而我们只带了五千兵马。”木恩赐有些不放心贾瑛的安危,对于别人来说,建功立业烈马封疆才是他们从军打仗的目的,可木恩赐从军的目的从最开始就很明确,那就是辅佐贾瑛。
出身云南木府的他,对云南之外的世界并没有太大的向往,在云南木氏就是土皇帝,尤其是在纳西。他又何必到外面来,向别人低三下四,还要买命呢!
大乾即便是改换了天日,也影响不到木氏在云南的地位。
“怕什么,局势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能谈则谈,不能谈,那就打!就算咱们全军覆灭,他阿古金也别想好过!贾瑛不是说了吗,鞑子比咱们还要怕天花疫病,爷倒要看看,天花散播开来,是他们先灭种亡族,还是我大乾先丢了社稷。”杨佑一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模样。
两人的对话,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还是贾瑛最终开口道:“上兵伐谋,其下攻城。能不打, 还是不要打的好。如今的局势对咱们不利, 我不在乎匈奴人的结局会如何,我在意的是身后跟随我等南征北战的一军将士。还有......”
说着, 贾瑛将目光投向了东方。
生命真正的奥义,在于孤独。
正是因为孤独,所以才要给自己找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来做。
这一世,贾瑛活着意义,就在于守护那宅子里的人,没有了这些,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吗?
那里,才是自己的灵魂安处。
杨佑和木恩赐都注意到了贾瑛的动作和神色,两人也跟着一起向东方望去。
不过三人同望一处,心中所想却各有千秋。
杨佑看到的是大乾列祖列宗守护江山社稷的英灵,太庙里供奉着杨氏一族祖宗的排位,皇陵侧不远的地方,就是他父王的陵塚。
还有,那个让他下定决心离京从军的女人。
木恩赐则有些想不通,贾瑛从小就在木氏长大,二人虽是表兄弟,可情谊却胜过嫡亲。他知道京城的贾府中,有一个疼爱贾瑛的老太君,可木氏就没有吗?
木老太公,他的祖父,对于贾瑛同样疼爱。
那里到底有什么好的?难道只因为血缘和姓氏吗?
他不明白,这个世界,对于贾瑛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入红楼,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值得贾瑛留恋的呢?
两世记忆的烦恼,正在于此。
“走吧,是打是谈,去了才知道!”
说着,贾瑛随即让马鸣鸾头前带路,自己驱马紧随其后。
杨佑手指伸到嘴边,向着密林之中打了一个哨子,一排排身着铠甲的骑士轰然而出。
榆树洼,这是阿古金选定的会面地点。
阿古金同样不是只身一人前来,就在起身后,尚有摆开阵势的上万人的匈奴骑兵。
贾瑛一行带着军,在双方相距半里地的地方停了下来。
不三百米,足够彼此看清楚对方。
而这段距离,也足以让双方骑兵,发起一次冲锋。
两军会面,先是一阵良久的沉寂,上万人聚拢在一处洼地两侧,出了战马粗重的喘息声,再无一丝异响。
“郭大胆!”
“扛旗!”
随着贾瑛话音落下,便催促着胯下的战马向着两方大军的中央驶去。
身后,郭盛扛着“贾”字大纛紧随其后。
另一边,阿古金同样缓缓催动马蹄,嘴里一边说道:“塔速尔,跟上!”
双方最终在洼地中央近距离的会面了。
塔速尔心里其实并不情愿跟来的,他见到贾瑛,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没有了巴特尔,父汗又将札只剌部赏赐给了他,这让塔速尔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起码,在这一刻,他与他的其他几位兄弟,再没有什么差距!
塔速尔的心中,有时候是由衷的感谢贾瑛,一场大战,变成了巴特尔的坟墓,他的天堂。
可是在听到被贾瑛放归的俘虏口中说,巴特尔和术勿都都没有死的那一刻,塔速尔便知道,自己有一次被贾瑛给耍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他把自己当做了什么?
傻子吗?
此刻再见到贾瑛,塔速尔眼里喷火。
阿古金没有察觉到自己儿子的异样,即便是看到了,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毕竟塔速尔第一次出征,就败在了贾瑛手中。
至于贾瑛,对于塔速尔投来的愤怒的目光,他就想没有看到一般,只是向着阿古金开口道:“能与匈奴的左屠耆王阁下会面,贾某荣幸至极。”
说着,还右手合胸,行了一个草原人的礼节。
阿古金只是从塔速尔的口中听到过贾瑛,知道对方很年轻,但真正见面的这一刻,他的心中才不由的感叹了一句:“不愧是人杰地灵的中原大地!”
阿古金身为左屠耆王,身份尊贵,自然不需要向贾瑛低头,只是随意的右手合胸回了一礼。
“你是来向本王乞降的吗?”
“非也!”
贾瑛摇了摇头,缓缓开口道:“本官是来给左屠耆王指一条活路的。”
阿古金忽然畅声笑了起来,随后指了指身后的大军到:“只要本王一声令下,便叫你和你的大军顷刻间踏成齑粉,被本王五万大军围困于山阴,你哪里来的胆子于本王说这等话?”
说着,神色玩味一笑道:“本王该说你是年轻气盛呢,还是毛头小子不知好歹呢?”
对于阿古金的嘲讽,贾瑛没有半点的不忿。
面容之上浮现着盈盈笑色,缓缓道:“就当本官年轻气盛的好。”
“不气盛,那还叫年轻人吗?”
“哈哈哈哈!”
阿古金嘴里再次响起爽朗的笑声,赞道:“好一个年轻气盛!好一个义气少年!”
“年轻人,本王突然有点欣赏你了,你比我的几个儿子都要强出许多。”
说着,阿古金回头看了看一侧的塔速尔说道:“本王的小儿子,只知一味隐忍,性情阴沉,没有半点男子汉该有的气度。落在你手中的巴特尔,勇武有余,却没有你的城府。其他的儿子,也都是莽撞的多,而智慧者少。”
塔速尔听到阿古金的评价,面色不由一阵灰白,不过好在巴特尔在父汗的心中也不是完人。
人吗,万事看开,比一比烂,活的还是挺开心的。
只听阿古金继续说道:“本王有爱才之心,愿意给你一条活路。本王女儿伊茹娜,年纪与你相仿,本王有心招你做我左屠耆王不的金刀驸马,你可愿意?只要你愿意归顺本王,你和你的部下就都能活下去,如何?”
贾瑛反声一问道:“我大乾尚有一归义王的爵位虚位以待,本官想,这个位置与左屠耆王阁下倒是无比适合。”
“当然,您要是不满意这个爵位,本官可以奏请我大乾圣天子陛下,钦封您为匈奴大可汗,不知您意下如何?”
阿古金闻言,面色顿时一怒:“哼!牙尖嘴利!”
“说罢,要谈什么,今日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就把你的头颅留下吧!”
一番言辞交锋,阿古金没有占到便宜,论起油嘴滑舌,草原的汉子是比不过中原人,不过,如今决定生死的不是舌头和嘴巴,而是拳头。
贾瑛也不再逞口舌之利,万事都要把握分寸,真要是激怒了对方,吃亏的还是自己。
形势比人强啊!
“本官的来意很简单,请左屠耆王阁下带兵退回草原,大乾和匈奴王庭,今岁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