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里很干净,干净得有些不可思议,桌面上的摆放,也是整整齐齐,在没有仆从的情况下,这么大的宅院显然都是刘仁祥一人在打理。
狄玉森喝茶的时候,手指顺着往下边摸了一下,并没有什么灰尘。
这让狄玉森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同。
打扫得这般干净,可见是几乎每天都要擦洗方可,一个人耗费这么大的力气,每天至少要忙碌一个多时辰吧。
后厨没有生火,茶水是热的,应该是才泡的。
朝廷可不管晚饭,在府衙忙碌了一天,回家第一时间不是生火做饭,反而是先泡茶,这就让狄玉森感觉似乎有丝丝的不对劲。
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没有粗茶的苦涩,意外的有些甘甜。
“这茶味道不错,刘主事可能告诉我是哪里买的,如此甘甜,当为明茶啊。”狄玉森大加赞赏的说道。
刘仁祥的身子微微顿了下,而后回道:“坊间买的绿茶,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倒是让狄县丞见笑了。”
狄玉森闻言道:“刘主事这可不行,如此好的茶,正是特别合我的胃口呢,刘主事可否告诉我在哪家坊店买的,我也购置一些去。”
刘仁祥听到这话,稍微停顿了下后说道:“很久前了,如今京师日新月异,也不知道那家店还在不在,店名我确是有些想不起来了,哪日得空便带着狄县丞一同去看看。”
狄玉森听着,这番话算是没有什么漏洞和瑕疵,便就不在此事上纠结,从而聊起一些日常。
刘仁祥虽然一直跟狄玉森聊着,但是口风很紧,很多事务基本上都是浅谈即止,并没有要深入的意思。
狄玉森知道,自己若不是拿点关键问题出来,怕是今天又要白跑一趟了。
他今日特地来找刘仁祥,自然是有其原因的,便就说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刘主事好像是洪武四年的举人吧。”
“真是可惜,那一年的会试被陛下取消了,不然以刘主事的才学,搏个贡士的名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这话无疑是揭开了刘仁祥的伤疤。
元朝将首都定在了北方,导致了南北发展的差异,这一切辗转于朱元璋手上后,差异更是明显。
北方有才能的人士几乎没接触过科举制常考的八股之类的内容,而南方有志之士对于政治又没有实际的经验,便就造成了一个尴尬的局面,通过科举制选拔上来的官员没有替朱元璋分忧的经验,空有一腹经纶诗书。
除此之外,朱元璋建立明朝后想要立马让国家稳定下来,面对国内有权有势的地主阶级,朱元璋首先要做的便是与他们打好关系。
严苛的科举考试对于想要世代为官的贵族阶级来说难度较大,而通过举荐的方式入仕相对来说较为简单,因此朱元璋便暂停了科举考试,想在逐渐恢复生产生活后再做打算。.c0m
这也就导致了刘仁祥的怀才不遇。
明明自己一路连胜,眼看就要通过会试,抵达殿试后为官,却在这个时候给取消了。
举人的功名,并不能支撑他得到一个官职,仕途的路子,都被那些达官贵人给垄断了。
刘仁祥出身寒门,家境落魄,便就没了出路。
听到狄玉森的问话,刘仁祥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那个落魄的时候。
“往事不堪回首,让狄县丞见笑了。”刘仁祥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
狄玉森一直紧紧看着刘仁祥的神情,见此如若随口问道:“我听人说,后来刘主事去拜见了胡惟庸,这才以举人的身份,补了个官职。”
“不知道这件事情,是确有其事,还是空穴来风呢。”
听得这话,刘仁祥立即转头,狠狠的盯着狄玉森,足足看了半晌。
而狄玉森也毫不示弱,强硬的对视着。
最后刘仁祥深深叹息,说道:“想来今日狄县丞是定然要听一个结果了,没想到过去了二十年的事情,到今天还会有人提起。”
“不过狄县丞有一点说错了,我当时并非是去找胡..胡惟庸求官。”
“当时胡惟庸并非是丞相,拜中书省参知政事,我去找他,是想拜师。”
狄玉森不由问道:“他收你为徒了?”
刘仁祥摇头苦笑道:“若是收我为徒,你觉得今天我还能站在这里与你说话吗。”
狄玉森略微有些尴尬。
虽然没有什么诛胡惟庸十族的说法,但是其朋党,学生,几乎全部都遭到了牵连。
刘仁祥能够在现在担任吏部主事,自然不会跟其有什么关联。
气氛稍微尴尬了一下后,刘仁祥主动说道:“当时胡惟庸直接把我赶出了府邸,并且当场羞辱于我。”
“是以我不甘心,便就继续潜心苦读。”
“终于,在洪武十三年正月,其犯下谋逆大罪被陛下亲赐处死,也是那一年,待胡惟庸死后,我便终是入了仕途。”
听着刘仁祥的解释,狄玉森这才重重点头,并且起身鞠躬作揖到:“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刘主事勿要怪罪。”
刘仁祥声音略带低沉,似乎还沉浸在回忆里没有出来,听到狄玉森的话后,便道;“无事,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还会有人记得我。”
“想来狄县丞还未就膳吧,不若一起?”
狄玉森知道这是下逐客令了,他当然不会自讨没趣,便道:“谢过刘主事好意,不过贱内此刻应当已经煮好饭食,在屋内等莪,便就不多多麻烦了。”
刘仁祥点点头,拱手作揖送客。
狄玉森便就径直离开。
出了院门后,狄玉森转头看了一眼,只见刘仁祥站在门口注视着自己,似乎是在相送,便就遥遥作揖。
刘仁祥也是作揖回礼。
‘我总感觉,有些不对。’
狄玉森没有再回头,而是朝着自己家走去。
回想之前,刘仁祥第一次称呼胡惟庸的时候,明显是想叫胡相。
这是对胡惟庸丞相的尊称。
当然,这只是狄玉森的猜测,叫胡相的有,叫胡逆的也有,猜测不足以作为证据。
他来找刘仁祥,是因为翻看胡惟庸的卷宗时,一证人的证词,正好提到了刘仁祥。
原话中只是提及了刘仁祥去了胡惟庸的府邸,余下的事情没有说话,现在自然也是死无对证了,任由刘仁祥自己说。
不过没有什么关系,这倒是真的,否则早已经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