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法律来做道德的最后一条防线,而不是什么乡约、家法,只要法明就不会礼崩。”
“放开礼法的约束,让国法来填充空白,以后百姓们做的任何事,只要法无禁止皆可为,被畸形扭曲礼法所限制数千年的思想就会得到解封,不用朝廷去做,一代人,只需要一代人,那些新生的一辈就敢主动冲击腐朽的规矩了。
他们敢站出质问甚至是抨击而不用担心被人攻讦背叛祖宗,从而遭受到什么祖宗家法的惩罚而重新变成一具毫无意志的行尸走肉。
堡垒从内部就会被爆破开,两代人,宗族就垮了,他们的结构永远没有一个国家来的紧密,垮台崩塌是很快的。”
朱标为此沉默了许久,最后才说道。
“一旦动礼法,你可就大逆不道,要被天下群起而攻之了,你说你十年后要退,你可曾想过十年后的你该如何吗。”
“臣没想过,臣也不打算去想。”陈云甫一脸平静的说道:“臣不仅要动礼法,臣还要动地方宗族地主赖以生存的土地,那些宗族地主说是汉民,和贵州湖广的土司有什么区别呢,不动他们手里攥着几百年的土地,我大明走向富裕的道路就会很漫长,再给臣十年也看不到。
臣还想着,十年把湖广贵州的问题解决掉呢。”
“你简直是疯了。”
“那是因为还有您和太上皇在啊。”
陈云甫展颜一笑道:“这天下,能杀臣的,只有太上皇和您,您二位只要保臣,臣就不会死,您二位如果不想保臣,那么臣就算是不动礼法和土地,不也早就死了吗。”
朱标哈哈一笑:“你倒是说了句大实话,可你有没有想过,日后汹涌澎湃的指摘声中,朕或者父皇很可能为了、唔、为了平民愤也好为了平衡时局的考虑也好,可能会杀你呢。”
“陛下是绝对不会杀臣的,至于太上皇那,当年可是他老人家亲手发动的胡惟庸案和郭桓案,在他老人家眼中,只要苍穹还没塌、四海还未涸,这天下的时局,都叫风平浪静。”
“你这家伙,是请我们爷俩给你当护法啊。”朱标指着陈云甫无奈一笑:“完了完了,朕这一世英名岂不是也全搭进去给你了,将来那群人反攻倒算,岂不也给朕扣上一个无道昏君的恶名。”
说着说着到了最后,朱标也是脸色一本。
“这么一想,朕突然又不想支持你了,为了你一个人施展抱负,朕和父皇都搭进去了名声,不值得。”
谨身殿里稍有些寂静,朱标本以为陈云甫会失望,却看到后者此刻竟然颇有闲情逸致的喝茶?
“你有没有听见朕说什么?”
“听见了啊。”陈云甫放下茶杯,冲朱标拱手:“陛下说要全力支持臣,所以臣谢过陛下。”
朱标气乐了,直接笑骂道:“放屁,朕什么时候说要支持你了,朕说的是反对。”
“陛下因何反对?”
“朕和父皇的名声啊。”
“那不就是支持吗。”
陈云甫才笑出来,就被朱标斥责了一句。
“怎么着,听你这意思,朕和父皇都是那种名声狼藉之辈了?”
“咳咳。”
陈云甫赶忙起身,一揖到底:“臣不敢,臣只想说,凡千古一帝者,重行而不惜名。
太上皇当年启淮西案、郭桓案,固然株连甚广,有错不假,可臣有时也在想,自淮西案、郭桓案后,数以百万计因此而沐浴到君恩的百姓必然会齐夸太上皇之伟绩。
当年臣要废徭,此为千古第一仁政,若是陛下当年允了,那么无论废徭推行的成功与否、是不是顺利,千古仁君的美名都是陛下您的。
可是您再三考虑后,发现时机确实不够成熟,果断选择了放弃这一名声,务实重行而不惜名。
可以说,您和太上皇都是不在乎虚名的人,因为您和太上皇都坚信,日后的青史会给您及太上皇公允的评价。
所以臣笃信,您是一定会支持臣的。”
朱标起身大笑,指着陈云甫谓吉祥言道:“吉祥,看到了吗,到底是咱兄弟啊,最懂咱心。”
开心之余,朱标又望陈云甫道:“但是客观上存在的阻力确实极大,你能有把握吗。”
“任何一条国策都会有支持和反对的人。”陈云甫坦然道:“万事万物都有阴阳两面,国策亦然,总会伤害一部分人的利益成全另一部分人。
甭管是礼法还是土地,臣都必然要伤害到地方的宗族和地主,但臣不怕啊,因为臣在得罪了几万人或者十几万人的同时,却拥有六千万的支持者!
就如同当年的太上皇,他得罪了淮西案中的两万名罪犯及其家眷,却得到了淮西一地上百万百姓的无限崇奉和支持。
我们为何总要因担心得罪别人而束手束脚,却从不因能够帮助别人而放手施为呢?
因为得罪别人的坏处会很快显现,而帮助别人带来的好处却需要时间来慢慢回报,因此,无论是处于利己主义思想还是处于中庸的思想,我们都不愿意轻易的做出得罪别人的事情。
臣是一个官,一个只能做十年的官,按说,臣更应该担心这一点,臣也怕十年后,有人对臣进行清算啊。
可是臣中庸、朝臣中庸、所有为官者皆中庸,不想承担责任承担风险,抱着明知是腐朽的几千年的东西还不肯松手,哪怕明知最终的结果是一起落入深渊。
但所有人都不怕,因为真到了那一天,也是大家一起抱团死,这么想想心情就舒服多了,一起死总比死一个来的好吧。
臣是个没脑子的人,臣也是个有洁癖的人,所以呢,臣决定一个人去死,就不和那些人抱在一起死了。”
说道最后,陈云甫脸上更是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朱标的面皮剧烈抽动起来。
良久后方平息。
“去吧,继续开你的内阁会去。”
“是,臣告退。”
陈云甫也不多耽误功夫,作揖后便离开,留下久久无法平复心神的朱标还在凝视。
“古今贤臣,无有媲云甫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