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大门外孤独的孙石。
也看到了那一头白发。
孙石跪下。
“臣无能,请乞骸骨!”
一般臣子辞官多用年迈为由,在这个平均寿命很低的时代,你四十岁说年迈也没人说你。
但孙石用了无能这个词。
这是要把新政失败的责任尽数揽到自己的身上。
谢引弓呆若木鸡。
消息飞也似的送进宫中。
刚吃完早饭的年胥眸色深沉。
脸颊微微颤栗。
他走出去,看着朝阳升起,轻声道:
“夕阳,要落山了吗?”
……
延绵的群山,以及山下的草原是异族的天堂。
没事儿的时候,他们在草原上放牧,秋高马肥时,便四处劫掠。遇到强敌的时候,他们就遁入山中,风头一过,又是一条好汉。
你要想彻底清剿异族,没有十万大军是不可能的。可十万大军进山……不用打,粮道你都维系不了。
小股人马进山,只会被异族围歼。
故而进退两难。
这样的南疆异族令人头痛。
张焕在时,采取的是露头就打的策略,异族扎刺就出手,老实就不干涉。
直至南疆异族高举叛旗,张焕无奈,只能全力清剿。
南周孱弱,故而原先的南疆军无所事事,只是耀武扬威罢了。
阿史那石明——石忠唐这等人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也就是南疆军的一个低阶将领。
但南疆军反叛让他迅速脱颖而出。
有人说这就是命。
也有人从大局出发,分析了一番。
“南疆异族以前哪敢谋反?就是南周在后面撺掇,帮助他们操练大军,提供兵器粮草,还特娘的给钱……”
城门外,一群排队等候进城的商旅在说着那位异族节度使。
“说起来,南周如此做的目的倒也有些无奈,彼时南疆军咄咄逼人,南周年胥却寻了孙石来行新政。若是南疆军攻打进来,还弄什么新政?故而年胥便暗中支持异族反叛,牵制南疆军。”
“这便是大势啊!”
“没错,大势之下,石忠唐便脱颖而出。”
“这不是命是什么?”
“是命,不过,不知好坏。”
“为何这般说?”
“他是当今陛下和贵妃的义子,位高权重,也就是一人之下……”
“且住,你说他一人之下,可我却知晓有一人比他更为了得。”
“谁?”
“北疆秦国公!”
“嗨!那位是叛逆啊!”
“叛个屁,也没见秦国公南下。”
“陛下说他是叛逆,他就得是叛逆!”
“陛下说他拉的屎是香的,你也要去吃一口?”
“草泥马,会不会说话!”
“怎么滴!”
两个旅人挽着袖子开干,边上的人一边看热闹,一边嘀咕。
“如今朝中对石忠唐可没多少好感,特别是那位新上台的右相,提及石忠唐,说什么……就是个野心勃勃的小弟。”
“这不是恶少的话吗?”
“那位右相便是恶少出身。”
“啧啧!那位是贵妃的亲兄长,这位是贵妃的义子,这是……叔侄啊!”
众人哄然大笑。
是啊!
论起关系来,梁靖便是石忠唐的叔父。
但这位叔父对石忠唐横竖看不惯。
边上有几个闲汉,等这些人进城后,他们去了节度使府。
一路进去,到了一间值房外。
“贺先生。”
带路的小吏叩门。
“进来!”
小吏推开门,顿时一股清雅的香气迎面扑来。
屋里并无熏香,但案几上却有几个香囊。
贺尊正在看文书,抬头道:“何事?”
一个男子进来,行礼,“贺先生,今日小人们打听到了不少商旅的话。”
“说!”
贺尊颔首。
“……南边来的商旅在议论南周那边的什么保甲法,说害民。还有人说孙石那边怕是顶不住了。”
“北边来的商旅提及了国公,说梁右相对国公颇为不满。另外,还提及了北疆军杨玄,说我南疆军不是对手。”
贺尊眯着眼。“继续打探。”
“是!”
几个男子告退。
贺尊把文书收拢,对小吏说道:“都发下去。”
“是!”
贺尊起身,“国公可在?”
小吏说道:“先前出去了,一刻钟前回来,正在大堂议事。”
……
“操练要抓紧。”
石忠唐召集众将议事,他看着阿史那哲明,问道:“虎豹骑如何?”
阿史那哲明起身,雄壮的身躯令人感受到了压迫。
“下官每日操练麾下,上月损耗上等战马百余匹。”
上等战马只用于悍卒,颇为金贵。
石忠唐欣慰的道:“好!”
唯有操练狠了,才会如此。
“南疆军是一支箭矢,而虎豹骑乃是我倚重的箭头,哲明,你当知晓虎豹骑对准的是谁。”石忠唐说道。
阿史那哲明双目敏锐,“北疆军,玄甲骑!”
“玄甲骑乃是北疆军中的精锐,关键时刻一锤定音的虎贲。我希望虎豹骑能更胜一筹。”
阿史那哲明说道:“必不负国公所望!”
“好!”
石忠唐很是满意。
“国公。”
一个小吏进来,“长安来了使者。”
“可是阿耶和阿娘吗?”
石忠唐脸上的威严消散无踪,笑的格外的温和,“请进来,不,我亲自去迎。”
“是梁右相的使者。”
草泥马!
石忠唐止步,冷着脸,“让他来。”
一个官员进了大堂,昂首看着石忠唐,说道:“见过商国公。”
石忠唐点头,“梁相可是有交代?”
贺尊到了门外,却不进来,只是看着使者。
使者说道:“梁相说了,上半年南疆频繁伸手要钱要粮,可南周孱弱,国中因新政之争把人脑子打成了狗脑子,哪敢觊觎南疆?你说什么南疆叛军,南疆叛军上次被雷霆一击,早已胆战心惊,哪敢出山?”
贺尊心中一凛。
那位梁右相是恶少出身,当初为官就惹来许多嘲笑,一朝被提拔为右相后,石忠唐还额手相庆,说机会来了。
朝中混乱,便是石忠唐的机会。
可没想到……
“梁相说了,做臣子就得有做臣子的规矩,臣子比主人还了得,这是想作甚?一边装作恭谨的模样,一边暗自磨刀,这等小弟……这等臣子必然野心勃勃……”
贺尊面色微变。
石忠唐筹谋造反的事儿也就是核心圈子的那些人知晓,外界,包括长安都被蒙在鼓里。
上次皇帝遣人来赏赐了石忠唐的两个儿子,很是亲切。
由此可见,长安君臣对南疆军和石忠唐很是放心。
但现在却出了个梁靖,开口就说石忠唐野心勃勃。
回头得想法子让梁靖改变看法啊!
石忠唐脊背已经汗湿了,浑身燥热。
使者厉喝道:“梁相说,你石忠唐是想谋反!”
轰隆!
节度使府大堂内外,仿佛电闪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