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心中暗自苦笑。
对于朱由校的心理路程,汪文言自然无法完全洞察,但是通过刚才陛下说的那些话,汪文言却明白,眼前的陛下对于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都看得极其明白,且目光长远。
真的就如上天一般,有时他不言,但却无所不知,这样的皇帝才是最让人忌惮的皇帝。
汪文言再一次在心里警示自己,以后决不能再有妄言欺骗之举,当以诚代之。如此,才会得以生存和继续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满腔抱负。
仿佛身后长了眼睛一般,此时背对着汪文言的朱由校又说话了。
“此番话本不用朕自说,爱卿可知朕为何又要说与你听?”
说着,朱由校转过身来,直视着汪文言说道。
“只因朕惜你之才,望爱卿你也可以从今往后以诚待朕,你我君臣二人携手,创造一个个大大的盛世出来。爱卿,愿否?”
‘咚’一声。
汪文言重重的跪在了地上,额头紧挨着地面,颤声说道。
“微臣本一不入流小吏,承蒙陛下器重,得以听候调遣,对微臣已是再造之恩。哪怕赴汤蹈火,微臣难以为保。”
“如若陛下不弃,微臣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本是铿锵有力的宣誓,说到最后竟然开始哽咽起来。
朱由校自上而下俯视着汪文言,看着他因为情绪激烈,而微微颤抖的肩膀。
他知道,成了。驭人之术无外乎许以重利和交心两种。许利容易,有钱便可,但是交心更难,但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当然,根据不同的人也要根据不同的方法随机应变。
弯下腰,轻轻的扶住汪文言的胳膊,温言道。
“爱卿请起。”
汪文言也没有矫情,顺势起身后,还不忘对着朱由校再深深鞠躬行礼。
“爱卿随朕来。”朱由校拉着汪文言的胳膊,走出了船舱。
手指着运河沿岸的村庄农田,看向远处好奇驻足观望的百姓们,说道。
“他们皆以为朕是来敲打惩治沿途贪腐的,其实不然,实则朕只是想看一看这沿途的百姓们过的如何,想看一看庄稼长势如何。”
“奏章上看到的终究只是寥寥数笔,远非亲眼看到的更为真实啊。”
远处的百姓们看到他们的大明朱皇帝本人,无不激动起来,虽没有命令,但都跪地磕头。动作和经过训练的完全无法比,既不整齐也不规范,还显得很笨拙。
但朱由校看在眼里却是会心一笑,只因为这些百姓们心思淳朴,更加真实。
“大皇帝万岁!”
“陛下长命百岁!”
.......
各种呼喊声此起彼伏,有些甚至令人啼笑皆非。
但是朱由校并没有怪罪的意思,甚至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百姓多是运河沿岸的漕工,每遇船只无法通行时,就是他们在前拉船疏通河道。好歹每日还有一份工钱,尚且如此贫苦。其他地方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
顺着朱由校手指的方向看去,百姓们大多都光这上身,好方便疏通河道在前拉船等工作。
漆黑的皮肤上,满是绳索勒出的一道道硬茧。
“爱卿以为今日之大明,该当如何治理?”朱由校准备听听汪文言的意见。
汪文言前半生为小吏,混迹于底层,看到过各种黑暗的地方,相比对此自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比起那些身居高位,习惯于夸夸其谈的文人们,可能更直至本质。
刚才刚刚表明自己心志,汪文言知道,此次自己要拿出一些真东西了。
于是不再犹豫,拱手道。
“以微臣看来,分为思想和财政两方面。贫富不均,富者坐拥良田万亩而不纳税,贫者无立锥之地却要被各种苛捐杂税压迫盘剥。此乃财政。”
汪文言的话真是说到朱由校心里了,点点头,鼓励道。
“继续说下去。”
汪文言偷看一眼朱由校,发现说到百姓被压迫盘剥的时候,陛下竟然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心中不由感叹道,陛下之心胸可容天下,这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啊。
心中更是认定了要生死追随的想法。
得到鼓励后,继续说道。
“以臣之见儒学已经到了最鼎盛之时。此绝非益事,虽已达鼎盛,前方却已无路可走。不满陛下,我大明有识之士也时常思索儒学前路究竟在何处。历朝历代反复罔替,从无有世代永存。”
“于是,本朝才有了阳明先生,才有了心学的发扬光大。然而如今看来,心学亦无法中兴我大明。对此微臣也时有苦苦思索,却依旧一无所获。”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所接受到的信息都是土地兼并,收不上税等等这样使得朝代灭亡的理论,却从来没有从思想方面去思考,朱由校来了兴趣。
“爱卿详细说说。”
组织了一下语言,汪文言说道。
“如今天下文人其实心里皆迷茫不知前路。而且如今我大明发展至此,存银百万两白银者亦不在少数。为官者月俸不及说书先生十日多。”
“在如此境遇下,心中无思想,外有金钱诱惑,吏治焉能不腐败。从而致使我朝令不出京城,便无甚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