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有人用斧子朝大门劈了两下。
吱呀一声。
里面打开宅门,有一人走了出来。
众人眼前一亮。
出来的却是一个少女,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服饰华丽,肤色白皙,容颜虽尚有几分稚气,但是个美人无疑,五官秀美,秋波清澈明净。但眸中又含愁带愤,眼中微带泪光。
她目光冷冷横扫拥堵在门前的众人,虽然未发一言,但隐含质问。
原本喧闹的门前安静了片刻。
随即有窃窃私语之声响起。
大多是猜测这个少女的身份。
其中有一个声音说道
“这定然是阮大铖的女儿!”
这少女却正是阮大铖之女阮丽珍
阮大铖没有儿子,却先后生过两个女儿。
长女四五岁的时候,就包办婚姻,许配给桐城同乡,曾任太仆寺卿的方大美的孙子。
顾起元在万历三十七年给阮大铖继父阮以鼎作的墓志铭,曾经提及此事。
只是这长女没到十岁就死了。
这阮丽珍是他第二个女儿,出生于万历四十年(西历1612年),算来现在也不过十七岁。
后世有些人把阮大铖早夭的长女和阮丽珍当成同一个人。
看见顾起元写的墓志铭说阮以鼎的孙女“许聘太仆少卿方公大美孙某”。
便以为阮以鼎的孙女就是指阮丽珍,从而推断阮丽珍是万历三十七年之前出生,却是弄错人了。
阮大铖虽然无子,但也不至于生育力弱到只生一个女儿。
不过阮大铖结娃娃亲的作风,对长女和次女倒是一以贯之。这阮丽珍又是从小被配了人,男方是他好友杨文骢(字龙友)的幼子杨作霖。
阮丽珍长到十多岁,便已出落成美人坯子,才华方面也崭露头角。
阮大铖也颇以此为得意。
他和一些文人墨客来往,为了炫耀,也常会把女儿叫出来,吟诗作曲绘画,显露才华。
众人都是赞叹不已。
这赞叹倒大半不是敷衍客套,而是发自真心。
杨龙友比阮大铖小十岁,现在也不过三十三岁,他结婚生子甚早,十八岁便有了第二个儿子杨作霖。
杨作霖却比阮丽珍还小两岁。
原先阮大铖和东林关系好时,这门亲事自然没问题。
按照原先约定阮丽珍和杨作霖的婚事明年就可举办。
但自从去年,阮大铖那份奏疏一上,和东林彻底决裂,声名狼藉。
杨龙友还没说什么,这杨作霖却是少年心性,受了同学嘲笑,说他和阉党结亲,也是阉党余孽。
杨作霖受不过同学讥嘲,愤恨至极。
回家后闹死闹活,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
强烈要求退婚。
本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事情没有杨作霖自己说话的资格。
杨龙友也一直欣赏阮大铖的才华,觉得东林党对阮大铖的攻击太过夸张。
但拗不过儿子的坚决要求,再加上他夫人也不断吵闹,说阮大铖如今臭名昭著,再和这样的人结为亲家,杨龙友自己不要脸可以,儿子的一生前途就彻底毁了。
杨龙友也只能吃吃艾艾和阮大铖说犬子顽劣丑钝,未免耽误令爱。
阮大铖一听他这口气,自然也明白意思,二话不说就同意退婚了。
他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这种情况下即便勉强把女儿嫁给杨作霖,也没好结果。
他对自己这个女儿爱若珍宝,自然不愿意她去受罪。
不过他和杨龙友的关系,倒也并未大坏。依旧诗酒唱和。
其实杨龙友内心是挺为这门亲事惋惜的。
他见过阮大铖的女儿,知道这阮丽珍不仅容貌一等一。
才华也无与伦比,堪称女才子。
小小年纪,在编剧作曲方面已经表现出很强的天赋。
他也向儿子杨作霖说过。
这阮丽珍实在是一个佳偶,若是他在杨作霖这个年纪,还巴不得能有这样才貌双绝的女子做妻。
杨作霖却是个小道学先生,愤然道:
“父亲视儿子为何等人?其父品行卑劣,此女品格如何不问可知。空有才貌,招摇炫弄,与青楼女子何异?吾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岂是那等贪于美色浮才之轻薄子弟?”
杨龙友被杨作霖这番正气凛然的话,噎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过了良久,连声道:“好,好,我杨龙友自命为倜傥才子,却不想生出你这么一个道学小先生,不听老子的话,却来教训起老子来了。这孝顺一节,你便做的差了,何谈其他?
杨作霖摇头,说道:
“《孝经》有云‘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父之所为既是不义,儿子自当不从,此正合乎圣人在《孝经》说的‘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
杨龙友本来是有几分开玩笑的意味,现在看儿子一本正经反驳他,也有些气急,问道:
“这亲事原本已是说定的,现在反悔,岂非是背信弃义,你陷父于不义,反倒说为父不义,真真是岂有此理!”
杨作霖摇头道:
“父亲一心沉溺于吟诗作画写字这等旁门杂艺,对圣人教训反倒如此生疏,岂不闻孔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又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此明言信与义相近,方可守信。若信与大义相悖,则不守也罢,为守信而守信,不过是小人而已。”
杨龙友无辞可答,脸色拉胯,只得道:“好好好,为父说不过你,只是你错过如此才貌双全的佳配,将来不要后悔才是!”
杨作霖冷哼一声,说道:“阮大铖这等卑鄙无行之人,就算其女美如西施,才比文姬,吾大好少年也视如粪蛆,弃如敝屣。”
杨龙友叹气摇头,拂袖而去,心中暗想,自己前世积了多少德,让一个积年成精的道学先生投胎到自己家门中来。
不管如何。
阮大铖有一个才貌双绝的女儿,在金陵城中也是久被传扬。
只是贵家小姐,普通人自然难以见到。
只是没想到今天众人在阮宅门前吵闹打砸,却把阮丽珍给逼了出来。
大部分人都瞪大眼睛,想看清这传闻中才貌双绝的少女究竟如何。
原本满腔义愤的人群,被她这目光一扫,不知怎地,倒反而生出些愧意。
毕竟所谓阮大铖主谋纵火,仅仅还是捕风捉影地猜测。
阮大铖虽被南京刑部找去问话,毕竟也没定罪。
就这么一大帮人群涌过来,要打砸阮宅,论理论法都说不太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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