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都城咸阳,咸阳宫中。
一身墨色冕服的秦王嬴渠梁此刻正双目紧闭、端坐于一张几案之后,在他的身前奉常吴肃、廷尉以及御史府长史申不害三人分别各自落座。
从这三位在事实上主领朝政的秦国重臣那几乎不约而同的凝重神情之中,不难看出此时此刻几人之间那微妙的平衡变化。
许久之后,秦王嬴渠梁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视线缓缓落在了那份书写着一个个人名的文书之上。
这上面的一个个人名所代表的,要么是罪大恶极的地方贵族,要么是与商人勾结的贪官污吏,还有的则是一些犯下天怒人怨罪行的恶贼巨盗。
可以说,以他们这些人所犯下的罪行而论,就算是出动大军将他们绞杀当场也是丝毫不过分。
其实在看到了昨日廷尉府呈上来的那一份份卷宗之后,秦王嬴渠梁愤怒之下,也是恨不得将他们这些人直接格杀当场、以谢苍天。
不过身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大丈夫,嬴渠梁可以用腰间长剑取下这些罪大恶极之徒的性命;
但是身为秦国的王者,嬴渠梁却并不能被愤怒而冲昏头脑,也不能不顾秦国的法律而动用私刑。
秦法比之山东诸侯的法律固然严苛许多,但千千万万的普通秦人数十年以来却并没有多少怨言。
这是什么原因?
这是因为这套由先王嬴连和武侯吴起根据魏国李悝的《法经》结合秦国现实订立下的《秦律》,不仅规范了千千万万秦人的行为,也切实保障了秦国子民的利益。
不仅如此,从过去的武侯吴起到如今的廷尉公孙鞅,秦国的最高执法者总是在一次次的判决之中维护着《秦法》的无上威严。
时至今日,这套严苛的《秦法》已经浸透到了秦人从上到下方方面面,已经浸入到了从秦王至平民的每一位秦人的血脉之中。
将视线从眼前这份书写着人名的文书之上缓缓移开,秦王嬴渠梁的视线看向了坐在他面前那张几案上的廷尉公孙鞅。
“廷尉,昨日呈报上来今年秋后需要处决的罪犯人数一共是二百七十二人,这不错吧?”
“启禀王上,确是二百七十二人无疑。”听到秦王嬴渠梁的询问,廷尉公孙鞅微微起身郑重回应道。
重新明确了此番所要处决的人数之后,秦王嬴渠梁带着脸上的那份凝重神情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又是一道问题问向了面前的廷尉公孙鞅,“那其中可有冤假错案,又可有屈打成招?地方各级官府处理案情可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启禀王上,在之前各地呈递廷尉府的文书之中,的确有君上提到的这些问题。”
“不过经过廷尉府再三核查之后,这些冤假错案和屈打成招的百姓都有了稳妥的处理方案。”
“此番呈递到王上面前的这二百七十二人,皆是罪大恶极之徒,不杀不足以平息民愤,不杀足以彰显《秦律》的威严。”
看到自己的话刚一说出口,秦王嬴渠梁神情之中突然出现的那一丝怒意,廷尉公孙鞅话语顿了一顿然后继续诉说了起来。
“至于处理这些案件的地方官吏按照之前修订过的《秦律》,若是因为个人能力问题导致的冤假错案,应当撤销其一切官职并削去其所拥有的爵位;”
“若是官吏知法犯法甚至有屈打成招行为的,则以犯人所犯之罪应当受到刑罚为基础加重刑罚。”
禀报完了《秦律》之中对于这样的案件的处理结果之后,廷尉公孙鞅看了看身旁的御史府长史申不害。
“王上,所有处理案件失当的官吏都已经交由御史府严加处理。”
顺着廷尉公孙鞅的目光,秦王嬴渠梁的目光同样看向了一旁的长史申不害,他的眼神之中浮现着几分询问的意味。
面对秦王嬴渠梁投向自己的目光,长史申不害面色平静,缓缓从袖口之中取出了一卷文书递到了在一旁侍奉的侍者手中。
眼见着秦王嬴渠梁从侍者手中取过文书并细细阅览之际,长史申不害用着一股平静的话语淡淡回道:“启禀王上,此次案件所涉及到的各级官吏都已经归案,其中细节御史府也都已经调查清楚。至于具体如何处理,还请王上定夺。”
“呼……”
一刻钟之后,秦王嬴渠梁缓缓放下长史申不害呈递上来的这份文书,其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一切就依《秦律》来执行,对其中确是不知道内情的,可免其一死但是其罪不可宽恕。至于那些知法犯法、屈打成招的人……”
话说到这里秦王嬴渠梁的目光之中忽然浮现出了一道寒光,与此同时他的话语之中也带上了几分寒意。
“为了防止那二百七十二人走得太过寂寞,就让这些人陪他们一起走吧。记住寡人希望这些人的行刑之处,是在渭水岸旁的刑场,那里曾经是栎侯铸就秦法威严的地方。”
说完之后秦王嬴渠梁取过了几案旁的一支朱笔,将自己面前的那份二百七十二人的文书以及后来那份申不害呈上的文书之上的人名全部钩决。
秦王嬴渠梁落笔虽然看似很轻,但是其意义却是重若千钧,因为他代表着的是一条条生命将会从这个世界上凋零。
望着对面秦王嬴渠梁脸上的那一抹决然之色,坐在他对面的廷尉公孙鞅三人脸上不由浮现了一道肃然。
不过纵使脸上的神情有多么严肃,这三人的目光之中都没有一丝愧色,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无愧于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