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抿了抿唇角,走到躺椅前,就见李斯满嘴血污、面色灰白的仰躺在摇椅上,双眼没有焦距的直愣愣望着穹顶,气若游丝。
六年呕心沥血,这个早就已经衰老的老者,越发老迈了,一头银发之中几乎无有华发。
“李公啊,今日怎如此不小心!”
他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到李斯身旁,握住他的手掌,装作若无其事的温言道。
这一天的到来,他其实早有心理准备。
毕竟年事已高,又未能走出自己的道,大汉国运再隆,于李斯也只能养生,不能延寿。
只是他原先一直以为,怎么着也还能有一两年的光阴。
却不想,这一日竟来得这么快……
已处于弥留之际的李斯,听到陈胜的声音,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反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掌,胸膛像个破风箱一样“呼噜”、“呼噜”的喘息着:“陛…陛下,老臣、老臣,有负君恩……”
陈胜伸手替他顺着胸膛,放缓了语气说:“哪里的话,您做得很好……一直都做得很好!”
李斯闻言,老脸上慢慢的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用力的说:“今生能遇陛下,斯,心满意足,愿有来世,再为陛下,鞠躬尽瘁!”
陈胜还想宽慰他两句,可看着他即将油尽灯枯的模样,那些欺骗他的言语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能握住他的手,轻声问道:“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吗?”
李斯张口想要答话,嘴角却溢出一大股殷红的鲜血,他只能用力的摇头、摇头,好一会儿后,才奋起余力,嘶声高呼道:“愿吾皇万年、愿吾大汉万世!”
就像是回光返照,两句震耳欲聋的嘶喊声过后,李斯的气息便直线滑落,僵直硬挺的身躯一下子就软了下去。
适时,一道身披甲胃的声音,才跌跌撞撞撞入殿内,见了摇椅上气息全无的李斯,悲恸的跪地高呼道:“阿爹……”
陈胜陪着李斯静坐了许久,脑海中不断回想起过往君臣相互扶持的点点滴滴。
十四年!
自当年李斯在陈县投入他麾下至今,整整十四年!
平心而论……
李斯算不上那种刚正不阿、心无杂念的忠臣。
这老货的内政能力没得挑,但身上的臭毛病也是一点儿都不少。
陈胜早些年一直都是一边用一边敲打,直到开国之后,情况才渐渐好了一些。
但不可否认的是,李斯大节无亏!
无论是当年群雄逐鹿。
还是后来扫除世家大族。
李斯都坚定不移站在他这边,从来就没有在关键时刻,给他添过堵。
且在他麾下为官多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从未出过任何大差错。
他这一撒手,尚书令的人选,就成了个大难题啊……
陈胜神色暗澹的重重叹了口气,起身轻轻放下李斯的手掌,仔仔细细的抚平他衣袍上的褶皱。
“尚书令李斯,于吾大汉为官十四载,竭智尽忠、忧国奉公,功于社稷、功于民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堪为百官师表,今特赐谥号‘文忠’,建烟凌阁,请其神位入内享祭祀血食,与国同休!”
下方泣不成声的李由、李期,齐齐跪地叩首道:“微臣代父谢陛下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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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胜将二人扶起,宽温道:“李公年事已高,有今日也在预料之中,你们当以喜丧待之,勿要过份悲恸。”
泪流满面的二人再次揖手行礼道谢:“谢陛下!”
陈胜颔首,轻叹道:“好好操持李公身后事,入殓之日,我再来送李公最后一程。”
说完,他拍了拍二人的肩头,举步往殿外行去。
殿内众人齐齐长揖手:“恭送陛下!”
陈胜步出殿外,便见以范增、蒙恬为首的朝中文武百官,姗姗来迟。
李斯若是致仕后亡故,自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但他乃是在任上亡故,当朝尚书令亡故,百官自当前来相送……
众人见了陈胜,纷纷向陈胜见礼,三呼万岁。
陈胜的目光在范增越发银亮的花白头发上定格了两息后,颔首道:“尔等自去送李公最后一程罢,至于尚书令之职,先由范公代摄,余者皆等到李公入殓之后,再行商议。”
百官领命,有序进入权衡殿吊唁李斯。
陈胜退到一边,招来范增问道:“范公,最近星象可有何变化?”
范增怔了怔,摇头道:“回禀陛下,老臣近期缠身于吏治,许久未曾夜观星象……不过明日便是初一、月朔,老臣观察完星象之后,立即禀报陛下!”
陈胜颔首:“那我等你禀报!”
范增揖手:“唯!”
陈胜目送他进入权衡殿,向前一步跨出,身形消失在了权衡殿外。
当他再次现身之身,已经回到长宁宫偏殿上。
他走到殿上,头也不回的大喝道:“来人,传陈风与庆轲,即刻入宫觐见!”
传音身远远的从殿外传来。
不多时,陈风与荆轲便联袂踏入偏殿,齐齐捏掌行礼。
陈胜没有与二人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尚书令失足跌落马车,是意外还是人为?”
雍州的旱情预报,前脚送入金陵。
朝中首辅李斯,后脚就失足跌死!
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殿下二人听到陈胜的疑问,丝毫都没感到疑惑,身穿锦绣飞鱼服的陈风率先一步上前,揖手道:“回禀陛下,我锦衣卫未收到任何线报,现有的线索也暂未追查到人为的因素,眼下末将已经加派精干密探追查此事,一有收获,立刻禀报陛下。”新笔趣阁
陈胜颔首,目光转向身穿四爪蟒袍的荆轲。
发间已多出些许白发的荆轲,沉吟片刻后揖手道:“不敢欺瞒陛下,日前我斩妖司曾在淮南地区捣毁过一个西方教窝点,根据从中获悉的线索,已有西方教上师秘密潜入京畿之地,微臣有理由怀疑,尚书令之死,或与那名西方教高手有关!”
“又是那些秃驴?”
陈胜微微一拧眉,心头怒意一时没压住,可怖的威压在殿内一闪而逝。
霎时间,殿内的光线都仿佛暗澹了好几度!
陈风与荆轲只感觉胸口一闷,满心窒息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