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戌时,军鼓在左神策军和御林军大营敲响起来,士兵们从睡梦中醒来,抓起甲胄和兵器,迎着纷飞的大雪,陆续开赴南城集合,有老卒得意道:“怎样, 我没说错罢?”
风雪中,两万五千马步军迅速按照编制集结完毕,李晔对于效率很满意,看来长期的整训没有白费工夫,各军小校检查军械军备军容的同时,数十名文武围在李晔周围听用。
“李锐, 赵君肃, 尼萨巴泰,吴自在。”
“末将在!”
“你四人率左神策军长武八都一万人为前军。”
“裴进, 满存,杨守宗,何仕景。”
“末将在!”
“你四人率本部御林军八千人为后军,朕和顾弘文自领一万人为中军,刘相公,命你总督其余兵马留守湘阴、武陵、汨罗江,策应鄂岳南面行营,防止岳州楚将张文榜回援。”
李晔言简意赅,得到委任的文武都只是应了一声,显然都知道自己的任务,有不知道的问道:“陛下,汨罗江不是还在杜洪手里吗?”
李晔道:“是的,但马上就是我们的了。”
大多数人不明白这个回答,有人继续追问道:“陛下, 咱们今晚去哪?”
李晔道:“不远, 一直往南走你就知道。”
其他人见这人讨了个没趣, 当下也就不再询问了。
按照李晔的命令,众人相继回到自己的部队。
暴雪之冬, 长沙城外,狼头大寨,王再敏命令部下回营避寒,但不得睡觉,他自己则亲自带人在寨外楚军弃守的一个据点观望,等周岳的命令传来,就率部返回长沙避战。
皇帝亲征周岳的消息早已传遍湖南,得知武陵和湘阴相继失守后,周岳没有信心跟官军野战了,趁着年关将近的日子,陆续把长沙四面各处栅寨的守军都调回了长沙囤积。
想到马上就能回去长沙过年,王再敏不由得咧嘴一笑。
这一场雪从傍晚就开始下,到现在已经下了两个多时辰,眼瞅着雪越来越大,王再敏不觉有些犯困,两只眼皮正在互相试探准备睡觉的时候,王再敏被人推了一把。
军官从外面进来, 拍拍身上的雪道:“都头,弟兄们都准备好了。”
王再敏一激灵, 清醒过来,问道:“长沙来人了?”
军官摇头道:“没有,反正是早迟的事,官军随时可能打过来,咱们孤军在外太危险了,不如先走,兴许半路就能接到使者,一万多弟兄的命,都头还是不要犹豫了。”
王再敏不由得一阵焦躁,望着寨内打着火把眼巴巴等候撤退军令的一万多将士,想到魏军兵变逼死田布的先例,他最终还是点头了,狼头大寨,王再敏坐在马上,穿着厚厚的衣裳,几名士兵骑在马上为他撑着油纸伞避雪。
士兵们举着火把分立两边,把营道照得雪亮,纷纷扬扬的大雪从火光中落下,不一会儿就把伞覆盖了。
风雪之中,一支支兵马开出军营,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从王再敏和众将面前经过,等前锋楚军走得差不多了,副将对王再敏道:“都头,前军快过完了,咱们跟中军一起走罢。”
王再敏点点头,裹了裹身上的厚衣裳,催马动将起来。
走出两步又停下,问道:“昏君可有动静?”
“斥候目前并无回报,想来昏君也不会冒雪进兵。”
王再敏又问道:“家在狼头山的儿郎怎么样?”
“末将把他们编在了前军,已经出寨了。”
王再敏点头,又问道:“断后的是谁?可不可靠?”
副将道:“是威明,率所部三千人断后。”
范惟明是范惟镇的弟弟,可靠性自然不用多说,王再敏也没再追问,只是丢下一句让惟明放完火后赶紧跟上就混入了中军,范惟镇的亲兵队长向范惟镇一抱拳,带人跟上王再敏。
等中军过完,范惟镇也策马混入了军中,不多时,火光越去越远,大队兵马留下的足迹很快被风雪掩盖。
约莫一刻后,范惟明精神一振,道:“儿郎们,烧!”
“啊?!”
范惟明道:“老子说烧寨!”
当熊熊大火在狼头大寨烧起时,王再敏已经走到了十里外,知道自己是撤往长沙的楚军士兵并未像王再敏想象的那样垂头丧气,反而为逃出狼头山这方死地而士气大振。
王再敏不知道是该喜悦还是该忧愁,但大火很快让许多冻得麻木的士兵又清醒过来,整个队伍都停下了脚步,叫骂喧哗大作,楚人骚乱起来,军官们人人自危,一句话不敢说。
王再敏对范惟镇道:“集合起将士,本都有话说。”
他成功把中军的怒火挑了起来,许多人嚎叫着要杀回狼头山报仇,被王再敏阻止了,王再敏告诉他们,报仇雪恨不急在一时,只要跟着他王都头和周大帅走,机会就在长沙城下。
平息了士兵们的愤怒后,王再敏也是心情大好,成功似乎就在前面不远向他招手,细心的王再敏没有忘记对范惟镇吩咐道:“这件事暂时不要跟前军的弟兄们说。”
前军有相当一部分士兵家在狼头寨,范惟镇还是装模作样问道:“火势这么大,前军肯定能看见,必然不听啊!”
王再敏冷冷道:“你不会说是官军偷袭得手了么?”
范惟镇恍然大悟,调马转身去了,不过王再敏的好心明显是多余的,因为狼头山籍的士兵们已经知道了消息,而且这些士兵并不是全都在范惟镇对王再敏报告的前军当中。
走出三十里,狼头山籍的楚人再呆也知道不是去袭营而是去长沙了,况且王再敏也没有瞒他们,军法严酷,狼头山籍的楚兵不得不拖着两条沉重的腿,顶着暴雪跟着大队往前走。
当然,他们也免不了一步三回头,免不得放慢了速度,落在中军后面五里多地,所以狼头山方向的火势映入眼帘后,当场就有楚人带着哭腔喊道:“寨子!寨子走水了!”
哭喊一响,狼头兵陆续都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大寨,不看则已,一看全都呆住了,火势冲天而起,越烧越宽,越窜越高,连王再敏都怀疑范惟明是不是把县城也跟着烧了。
“阿姨!”
“大人!”
“娘子!”
“姐姐!”
“爷爷!”
王再敏吓得半死,连忙把锅扣到官军身上,表示这是昏君所为,一个骠悍的军官甩了甩身上的雪,怒吼道:“狗皇帝,我操你亲娘!有卵的就跟老子回白县,跟狗皇帝拼了!”
一呼百应,红了眼的狼头兵纷纷就要往回走。
王再敏一看,连忙调转马头追,几天前的积雪还未融化,今夜就下了大雪,雪很深,马跳的也费力,在雪地里蹦跶了好几下,王再敏的坐骑才在狼头兵面前停稳当。
“儿郎们等一等,听我说几句!”
王再敏的话听起来格外讨厌,当下就有军官怒吼道:“作甚?你们当官的不是白县人,把咱们骗出寨子就就算了,如今还不让咱们回去救人报仇吗?咱们又没求着你回去!”
数千士兵如同一头头狼,一群愤怒到极致时正低声咆哮的恶狼,后面听到的士兵都把血红的眼睛瞪向王再敏,仿佛随时准备冲上去把王再敏这些当官的咬死一样。
王再敏吓得半死,小心脏砰砰直跳,一旦解决不好,一场兵变在所难免,他后悔了,后悔让范惟明断后了。
坚壁清野是周岳的命令,其他栅寨的守军撤退长沙之前都把寨子烧了,做得更过分的连山都烧了,每口水井里还扔了死猪狗,县城村庄里的老百姓也统统被抓到长沙编成了团练,周岳这么做的动机当然是想让官军失去群众基础,尽最大程度集中力量抵达狗皇帝的暴政。
末日降临,死期将至,周岳彻底撕下了伪善面具,王再敏狠不下心这么做,只是暗中让范惟明在大军走后把寨子烧了,却没想到他把狼头大寨旁边的县城也跟着烧了。
如果他烧晚些,不让白县籍的士兵们发现,倒也无可厚非,偏偏大军才走了二十里他就动手了,王再敏没想到范惟明居然有这么蠢,难怪是周岳的女婿,一家子都没脑汁!
小眼睛乱转,王再敏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士兵们也愈发喧哗,拿着刀朝王再敏一行人围了上来,随行文武个个变色,好些文吏已经尿了裤裆,扶着马背坐都快坐不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