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变法(2 / 2)

这三项工作不达标,别的工作干的再好也得滚蛋,这些基层官员寒窗苦读十余载甚至数十载才混到一个官,自然不愿意轻易失去,于是立马各展其能,挖空心思执行朝廷决议。

基层官员是这样,高层也是这样。

殷勤的程度,堪比中介。

比如宗室韩王,他名下有良田万顷,那好极了,京兆尹孙揆先派司户参军去打前哨,宣扬一番新政措施,接着是京兆少尹率领属官拎着礼品去探望,最后京兆尹孙尚书亲自出马,舔着老脸亲自登门,弄得你不卖地都不好意思。

汉民族强大的执行力,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尽管执行得有些扭曲,扭曲到了什么程度?

原山南西道节度使张威族弟张武,想再开一家商行,按新政律要去府衙办理执照,结果兴元府尹阴阳怪气磨蹭了好些天不给办,派人打听才知道,府尹知道他家有四千亩地,他要是不把名下的闲田卖给官府,兴元府就绝不给他办执照。

想找哥哥出面罢,可是张威已随杨守亮上任鄂岳了。

京兆府周至县,以修河为名征发徭役,报送朝廷也获准了,以前这种事,大户人家出钱就能免,不过今年钱不好使,周至县令也坏,专门征发大户人家的儿子,说什么一视同仁。

大户人家的公子哪干得了这种活?纷纷前去求情,结果县令明里暗里表示,只要你们把名下超过朝廷标准的租户佃农都遣走,再把闲田卖给官府,那么就可以免了他们的徭役。

中央官员不管好坏,面上会装好人,但这些基层官不会,为了完成上面的指标,保住自己的乌纱帽,手段无不其极,就拿灭佛来说,经常搞出有吏夜捉人的事,弄得怨声载道。

为了隐藏口数,多保留些田产,为了避免被打回户籍地搞生产,很多寺院的和尚白天出寺躲避晚上回来,这些基层官也就跟着半夜发动差吏搞突击检查,恶吏翻箱倒柜捉人。

要是口数对不上,方丈都给你捉了。

想赎人?好说,把藏起来的和尚交出来,把名下租户都遣走,把田籍账册交出来,把超过朝廷标准的闲田卖给官府,不然?不然你家方丈在牢里有个好歹,可不关官府的事!

新政推行以来,李晔没少知道这种事。

不过他是睁只眼闭只眼,顶多不痛不痒申饬两句。

所谓申饬,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渐渐地,东川、西川、凤翔、陇右、关内、京畿、山南等地的豪强地主们终于知道,狗皇帝这回不是闹着玩的。

在高额赋税的现实面前,在授田口贷的优良待遇下,依附在免税群体名下的租户佃农开始陆续返乡上户。

在无数基层官员的软磨硬泡下,不少皇亲国戚开始接受新政,把名下闲置田地按市价卖给官家,然后官家再把地授予登记在册需要田地的百姓。

宰相杜让能作为表率,按照限地令和参与制定推行的新政律,遣散了名下的一万六千七百余户租佃,然后把闲置出来的田亩以市价卖给朝廷,鉴于他就是计相,他本人打了条子。

作为补偿,李晔给杜让能增加了三千户食邑,对外释放的信号也很明显,朝廷会尽全力保障你们的荣华富贵,但你们不能再包庇逃户,无论主动被动,也不能再接受亡人卖地。

所谓食邑,就是皇帝划定一个区域给大臣,该地区的百姓,每年按照几十税一的标准,向领主交纳一定的财物,分摊到每家头上,一户人一年大概只需缴纳几十斤粮食。

多吗?微不足道。

毕竟是封建体制,剥削在所难免。

这也不是新中国,地主阶级头子李晔不能打土豪。

花开两朵,新政在有条不紊的推进,鄂岳也有了动静。

武昌吴都,荆楚旧郢,使君府上望月楼。

淡月融融夜,此时的望月楼却没人望月,有的只是红烛绿醅,戏子舞女,弦歌雅乐,舍下文武齐聚,一个涂脂抹粉的糙娼人,穿着一身夺目红衣,在台上翩翩起舞,边舞边唱。

声音跌宕起伏,极为动人,歌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一曲罢了,娼人续歌曰:“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卫风木瓜唱完,雅舍中就响起了喝彩声,一个声音恭维道:“留后大才,就是梨园伶官也难有比肩者,若是在京师,当属云韶第一部,曲罢可教善才服,妆成会让秋娘妒啊!”

“不错,留后多姿,又精通戏乐,让咱们鄂岳武功风流都不荒废啊,就冲这个,朝廷就得下制书册封留后,看来用不了多久,咱们就得改口叫相公了,哈哈哈,满饮此杯,请!”

“那还用说?留后的歌舞功力,陈大家也比不上!”

陈大家是指武昌名妓陈可伊,陈可伊曾以怨妇口吻写过几首盼归诗,传诵一时,这人拿陈可伊出来,显然是要拍主家马屁,可听到陈大家三个字,坐在主位的杜洪却有些尴尬。

陈可伊和崔绍关系非常,在鄂岳上层不是秘密。

崔绍出自名门,相貌英俊,文武双全,在鄂岳威望极高,连黄巢乱军都不敢犯境,杜洪也知道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一直极力模仿主公,想要继承崔绍的名望位置还有其他什么的,被视为崔绍情人的陈可伊自然也要拉拢。

但是,陈可伊不买他的账。

人人都道天妒英才,崔绍英年早逝。

崔绍死后,鄂岳空前大乱,客官路审中趁机夺取鄂州,自称刺史,杜洪也如法炮制,驱逐岳州刺史自立,周通作乱后,路审中逃走,杜洪趁机夺取鄂州,自称武昌军节度留后。

为了替朝廷保住鄂岳,崔绍病逝的头天晚上都还在视察牙军,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牙将出身的杜洪却当了个乱臣贼子,不但驱逐刺史,还放肆自立为武昌军节度留后。

陈可伊和崔绍关系那么近,看到曾为崔绍牙将的杜洪如此胡作非为,哪能不反感?杜洪三五回请客,都被陈可伊拒绝,今晚杜洪设宴招待鄂岳文武重臣,亲自唱戏,诗酒相和,又命人去请陈可伊来做客,不料陈可伊大发雷霆,痛斥杜洪行为非人臣举动,一顿夹七夹八,骂得诣者找不着北。

这起闹剧的动静不小,鄂州人尽皆知。

得不到主公红人的承认,真是要多丢脸有多丢脸。

奈何陈可伊名望极高,非是寻常女子,跟崔绍也关系特殊,杜洪为了立德,为了立名,又不好拿陈可伊怎么样,只能依旧好言好语,照例供给钱粮用度,生生把气憋在心里,谁料今日座下宾客有从外地来的,不知道此中过节,拍马屁不成,反倒拍到了马蹄上,弄得杜洪极为尴尬。

鄂岳风雅,文人武夫都好吟诗听曲,杜洪为了笼络人心,便把自己为娼时最擅长的两首诗挑出来唱,可哪里想到会有人无心之下,拿出才痛骂他是乱臣贼子的陈可伊来拍马屁,不过杜洪虽然不爽,面上却不好表露,边上幕僚忙举杯道:“留后风流有名,我等各司其职,平日分散各地难得相聚,更难欣赏留后的妙歌雅乐,来来来,为留后的抬爱,再满饮此杯!”

杜洪也就坡下驴,举起了酒杯。

今天在座的各位,是武昌幕府判官仇恩嗣、节度推官杨至连、书记刘乙珍、岳州刺史许通、杜洪女婿卢文越、都知兵马使汤迟廉、土团牙将谢昌、狎牙左梨等十数位文武高官。

至于聚会目的,当然很清楚了。

在这个年头,跟朝廷对着干是一桩高回报事业,但高收益往往伴生高风险,为了让这些鄂岳高官跟随自己追求高收益,那就要让他们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有抵御高风险的能力。

想要让下面的人跟着自己混,单是嘴上画大饼还不够,杜洪今晚请这些跟他走得近的军政要员来此,最终目的当然也是封官许愿了,然后加油打气,相信一定可以让朝廷屈服。

杜洪这两年是志得意满,从一介娼妓混到武昌军节度留后,算是一出传奇故事了,只是偶尔会在陈可伊那边受到唾弃辱骂打击,当下被府中文武这么一恭维,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来人也都得偿所望,心情极是舒畅。

丝竹乱耳,美人夺目,直到深夜,众人才醺醺散去,判官仇恩嗣是杜洪府上常客,宴毕后并未随众人一道离去,他是杜洪的左膀,杜洪的所思所作所欲,仇恩嗣如何不知,见杜洪志得意满,遂警示道:“杨复恭、李茂贞、王建、韩建谋反坐诛,杀得人头滚滚,牵连上万人,去岁各镇节帅也纷纷遣使入朝觐见天子,鄂岳可没派人进京朝圣啊,如果天子记恨,恐怕不会下制册封您为镇帅了。”

杜洪正在卸妆,听仇恩嗣这么说,就让婢女退下。

仇恩嗣凝重道:“当今天子非善,不可不防,还是恭敬些好。”

杜洪不屑一笑,摆手道:“山高皇帝远,鄂岳有兵有粮,有天险盟友,小皇帝能奈我何?顶多夺我官职,派兵来攻,当初老皇帝也定了吴少诚死罪,调集大军围剿,结果怎么样?还不是靠韦皋那老不死的斡旋,乖乖复了吴少诚官职?咱们只要据守一年半载,再请钟传和朱全忠上表给朝廷一个面子,保管小皇帝还是要下制承认,那时鄂岳就是咱们的天下了。”

仇恩嗣摇头道:“王建拥兵十万尚且败亡,公凭何信誓旦旦?”

杜洪反问道:“西川能跟鄂岳比吗?”

妻子袁氏闻言,也笑呵呵道:“看来鄂岳真姓杜了。”

仇恩嗣皱眉道:“朝廷威严大振,我料皇帝不会轻易让出鄂岳。”

杜洪大笑道:“老兄真是个厚道人啊,不过某已经以武昌军留后的名义,进表长安请封节度使,武昌军留后是先帝给我的,谅小皇帝也不敢不给节度使,他要是敢不给,我自己当就好。”

仇恩嗣叹气道:“皇帝已经废除了武昌军节度使,又召主公入朝为给事中,改任杨守亮为鄂岳观察使,明摆着是要杨守亮接替您,如今杨守亮已在赴任路上,主公打算怎么办?”

“杀了不就得了?”

“皇帝只要敢派人来,派一个我杀一个。”

嘶,这很有杜洪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