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崇望笑道:“垂休所言极是,本公早已布置妥当。”
原来在这些日子里,刘崇望根据对象起草了多封与某某书,分别送往各地,又将朝廷公布的讨王建制添油加醋的通成白话,然后发动全军所有文人将其撰写了上万份。
告两川百姓书详细列举了王建的罪行,分别是逼迫朝廷、欺君叛国、目无法纪、罔顾先帝圣恩、杀害朝廷命官、意图自立、残忍弑父、玷污妇女、纵兵虐民、迫害士族等二十大罪,每一罪名都有铁证,告书在两川散布了上万份,以在最大程度上争取人心。
长安的李晔也在与刘崇望遥相呼应,延英殿大宴结束后不久,李克用、朱全忠、张全义、王重盈、杨行密、李思恭、王镕、罗弘信、韩建等节度使都先后上表指责王建不臣,朱全忠在进奏章中将王建比作朱泚,给王建扣上了二皇帝的帽子。
刘崇望的告两川百姓书散发出去后,二川百万士农工商官亦是震惊,没想到王建竟然是这么个畜牲,才知道朝廷讨伐蜀中是因为这些原因,王建打造的明主人设逐渐崩塌,面对全国的舆论攻击,王建空前孤立。
看完桌上的信件公文,王建独自在书房坐了很久,周庠、王先成、张虔裕、王宗本、綦母谏等人在门口候了许久,一脸倦容的王建才从房中走出,哑哑道:“何事?”
众人面面相觑,缓缓打出一个?
稍稍沉默后,周庠问道:“回留后,官军截断河水,城中快断水了,下官已组织人手打井自救,崔胤和韩全诲等人也到了,如今朝廷聚兵十万,成都方面可有消息?”
王建点点头,表示成都已发来了援兵。
张虔俊不失时机道:“算上成都将士,我军还有八万余人,若是谋划得当,还能有所作为,梓州城高墙固,官军很难破城,只要守上几月,朝廷必然罢兵。”
张虔俊此话本是想振作王建,不料旁边的周庠却道:“亏你还好意思,若不是主公误听了你的谗言,发兵与朝廷争地,早就官职加身了,怎么会到今天这一步?”
周庠、张虔裕、綦母谏等人向来主张王建善待百姓,尊奉朝廷大义名分,王建起兵之前,三人也多次陈述利弊,但久居京城对朝廷实力一清二楚的王建哪里听得进去,战争全面开启后,西川才见识到了朝廷的实力。
听到周庠的诛心之言,张虔俊大怒,争辩道:“周庠小人,若不是你畏首畏尾,我军怎会遭受重创,分明是你断送了华洪和万余将士,居然还敢在这里血口喷人!”
盐泉之败分明是因为王建刚愎自用,可谁敢把罪责推到王建身上?
周庠阴测测道:“攻盐泉取梓潼断官军后路是主公的决断,你难道是说主公不对吗?要不是你这厮,事不必至此,分明是你这奸贼谗言媚上,教唆主公自立!”
张虔俊没想到周庠卑鄙至此,右手指着周庠,颤抖道:“你······”
“够了!”
王建听得心烦,突然暴喝打断二人的争吵,呵斥道:“大敌当前,值此危难之际,我是让你们来这吵架的?”
周庠立刻停下来,对王建拱手道:“属下向来主张主公尊奉朝廷,这厮教唆主公出兵至于今日,属下也是心忧主公才忍不住跟这厮争吵,属下知错,请主公责罚。”
说完还狠狠瞪了张虔俊一眼,王建见张虔俊又要发作,便打圆场道:“你二人都是为我着想,不要再互相指责了,如此只会亲痛仇快,还是且想想如何守城退兵罢。”
张虔俊只得恨恨的收住话,周庠冷哼一声,对王建说道:“主公英明,算上成都援军,我军还有八万余人,属下这些天也筹措到了足够粮草,我军兵精粮足,梓州城高池深,官军虽势大,但却矛盾重重,等援兵到来,我军就固守不出,时间一长,皇帝必召宰相回朝。”
王建点点头,朝另外六人望去,张虔俊在一旁气鼓鼓的不说话,王宗本和王先成低头不语,显然是不赞同周庠的看法,綦母谏和张虔裕看着张虔俊,似乎对张虔俊心存不满,王建催问道:“你们意下如何?”
王宗本和王先成依然不发表意见,只道唯主公马首是瞻,綦母谏和张虔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王建无奈一叹,挥挥手道:“那就下令,先接援兵固守梓州。”
张虔裕忙道:“我军在盐泉遭受重创,士气低迷,将士畏李忠国如虎,八万多人马听来很多,可杂兵不少,能战之兵至多五万,精兵不过三万,山行章等人也不见得安分,面对十数万官军,如何守得住?唯今之计只有投降希图自保,万万不能再跟朝廷打下去了!”
张虔俊闻言皱眉,刚想出言呵斥弟弟未战先怯,却被周庠严厉的眼神给吓住了,只好听王建下面怎么说,王建问道:“那么以你之见,现在归顺朝廷还能保住二川么?”
张虔裕摇头道:“利剑绵阆果遂普泸八州尽皆为朝廷所得,如今官军四面合围梓州,朝廷还能派兵从绵州鹿头关一线直取成都,人为刀俎,何从主公心意?”
王建脸色一变,才想起已丧失主动权,沉默了一会儿,又才问道:“那东川我都不要了,只要彭蜀眉汉邛嘉合恭静简等西川二十四州与成都府,朝廷会答应吗?”
张虔俊愕然道:“刘师再和徐公度已经降朝,遂州也丢了,主公难道不知道吗?”
刘师再是扶州刺史,徐公度是龙州刺史,二人皆为中书省遣西川刺史,王建入主成都后,为了争取人心,对陈敬瑄旧部和朝廷命官都故示宽宏,因此并没有动刘徐二人,几天前传来消息,刘师再和徐公度已经回京。
刘徐二人入朝及李万曹被押赴京城等消息是周庠和王先成他们千方百计瞒着王建的,害怕王建知道后会崩溃,不想这却使得王建依然以为自己据有两川,不然他哪有胆量死守梓州,眼下见张虔俊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周庠和王先成等人再想阻止也已来不及了,王建闻言果然晃了两晃,朝周庠和张虔裕看了看:“竖子误我!”
一句话说完,急火攻心,捂着胸口一颤,当场口吐鲜血,坠倒在地,周庠等人也顾不得责备张虔俊,慌忙冲上去,又是喊大夫又是抚胸口掐人中,好久王建才幽幽醒来,垂泪道:“我非庸碌残暴之主,尔等大可直言相告,可恨拼杀来的基业,就要葬送在你们手中了。”
众人陪着王建一同落泪,牙将张虔裕劝道:“主公,咱们还有八万将士,同仇敌忾与官军战,胜负尤未可知。”
王建稍稍振作了些,本想怪罪张虔裕和王先成,但他没想到还有素来对他忠心耿耿的周庠在其中,想怪罪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只好握住周庠的手哽咽道:“悔不该当初,不听书记逆耳之言,至于今日局面,还请书记镇定谋划,设法保全残余十五州之地罢!”
早日今日,何必当初?
周庠不禁觉得有些可笑,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王建阻止道:“我也知道此事甚难,如今关东多有不臣,我想只要上表称已悔过,愿意交出印绶,献东川十二州,为天子前驱讨伐不臣,朝廷未尝就不会答应,成都府库多有珠宝,你可以尽数拿去活动。”
不能不说王建还是有眼光的,想到了行贿群臣这招,可他难道忘了自己以淑妃三宗五族要挟朝廷了么?忘了朝廷数落他的必杀罪状了吗?周庠本想劝王建放弃幻想,拿出诚意以保住西川之地,不过见王建萎靡的闭上了眼睛,只好朝王建重重的点了点头。
周庠离去后,王建又睁开了眼睛,低声对张虔俊道:“去,杀了何开湘和何芳意。”
张虔俊惊道:“一旦朝廷得知真相,局面就难以挽回了,主公真要杀吗?”
何开湘是何芳莺父亲何开济的亲哥哥,何芳意是何芳莺的表姐,王建冷哼道:“也叫小天子领教一下,面对天下人的唾弃是何等的滋味。”
张虔俊点点头,拱手退出官邸,等他离去后,王建又对王宗本道:“按原定计策行事,叫官军晓得厉害。”
官军围困梓州的日子里,周庠起草了数十封书信,分别寄往行营与长安,刘崇望接到周庠以王建名义送来的信后只是一笑了之,没理会信中提出的停战协议。
李晔作为大唐皇帝,气量明显要大一点,对高克礼道:“他想打就打,他想不打就不打,什么事都由着他王建?把这进奏章裱起来,送到国史馆收藏,留给后人。”
一开始李晔的心情还非常好,但当装着何开湘和何芳意脑袋的木盒送到长安后,李晔的笑容僵了,长安殿哭声大作,得知孟父和表姐遇害,何芳莺哭昏死过去。
当天下午,李晔派人探望,才走到门口,顾弘文就看到何府一片白,宅中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顾弘文连忙冲进府中,却看到何仕文哭得捶胸顿足,一旁的亲信家人也是泪水涟涟,大厅正前奉着何开湘和何芳意的灵位,何宁和不少男女都披麻戴孝跪在中间。
顾弘文便问怎么回事,何仕文夫人左氏含泪道:“这是孟父何开湘和妹妹何芳意,他们都还住在梓州,王建那厮派人送来了他们的头,说如果官军再前行一步,就……”
听得家人如此说,何仕文不禁又泪眼婆娑,望着顾弘文道:“自古家国难两全,宗族为我所累,何某上不能报国家,下不能全族人,枉为人臣人弟,愧对祖宗啊!”
说着又嚎哭,顾弘文无奈,只得等他哭完才问道:“那其他人眼下如何?”
何仕文却不说话,只把手里的信递给顾弘文,顾弘文久在皇帝身边,已非吴下阿蒙,顾弘文草草看了看,信上只说令兄的三宗五族如今正在我王建府上做客,我王建为人向来仁厚,一定大刀割肉大碗打酒伺候着,有这两颗肥硕的脑袋为证,您的那些姐妹侄女我也会安排好,不叫她们独守空房寂寞,有您妹妹何芳意这两个浑圆鲜嫩的乳室为证,逢年过节了,蜀中特产也少不您的。
最后跟你提一嘴,你的皇帝妹夫正在跟我拼命,如果梓州城破,我自身难保,您的那几百口亲戚,王某人就不能再保证她们的安全,到时候都给你送到长安来。
顾弘文看完,不觉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王建这厮真是阴险狠毒,祸害两川不说,居然还做出这等下流无耻的事,顾某回宫就奏明陛下,一定设法救人!”
自从收到梓州噩耗,何仕文就请假了,何芳莺和何宁等人也一直戴孝,每念及亲人正在千里之外遭受王建的非人折磨,何芳莺就痛断肝肠,日夜哭泣不止,茶饭也一概不思,但即使这样,她也没为难李晔。
腊月初三这天,李晔带着刘疑和裴贞一去长安殿探望,淑妃眼眶仍是红红的,由于悲伤过度,她的精神面貌极差,面无人色,嘴唇干裂,声音嘶哑,李晔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惭愧道:“朕对不……”
何芳莺止住他,悲凉道:“人人皆可死国,何氏未尝不可,若一族灭能换一国兴,臣妾也愿意为陛下去死。”
“芳莺且安心保养身体,朕会设法保全她们。”
梓州这边,王宗本等人奉王建之命,每夜对官军发动夜袭,官军一布阵就撤,如是这样反复骚扰,搞得诸道军马不胜其烦,李忠国和张威等人先后请战。
每夜骚扰,使官军疲于奔命,这是王建的第一道命令,效果也非常好,但不久后王建的第二道命令就来了,第二令取消了第一令,要诸将据城固守,不许出城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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