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军要攻,岐人肯定要守。
城上的岐军弓弩手火力全开,朝城下疯狂乱射一通,与此同时,金汁滚木石头等也纷纷朝着城下扔下去,把官兵砸得血肉模糊。
李茂贞戴鍪披甲,亲赴一线抚军。
转天一大早,韩建率心腹蔡州兵当先冲杀,率先夺取南门楼。同时王行瑜也派兵增援,于是两军皆济,在邠宁和镇国两镇精兵的合攻下,岐州南外城很快被攻陷。
蔡州牙兵凶性大发,冲入城中乱刀砍杀,韩建不能止。邠宁军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分军民老友,见人就杀。
守城岐兵急红眼,把城中老弱孩童砍死,然后丢掉到大锅里熬成热油,往下浇烫两镇士兵,符道昭又率五百牙兵增援而来,以强弩射死数百邠宁兵。
符道昭本为秦宗权骑将,性行强敏,胸怀武略,秦宗权失势后,符道昭潜奔洋州依葛佐,佐攻兴元军不利后,符道昭又复奔于岐,李茂贞爱之。
他手下这五百人,也是蔡州牙兵。
所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听到对方那口熟悉的淮西口音,无论是韩建麾下的蔡州牙兵还是符道昭手下的蔡州牙兵,心情都十分复杂。
邠宁军先被杀退后,双方牙兵军心也产生变化,于是符道昭夺回南城。
初九一早,十余万官军再次大举攻城,李茂贞事先在内城墙挖下了深濠,又玩了命的倾泻火油在外城布置火墙,官军一时间不能深入,乃不停的朝城内发射箭矢。
张威又发掘地道企图奇袭内城,不料为李茂贞察觉,岐兵水灌地道,山南兵被淹死三百多人,正值山南军斗志涣散时,李思孝攻破岐州西城,随后保大、义胜、匡国、彰义、感义五镇之兵蜂拥而入,党项人大开杀戒,岐州后院尉王爱实力战至死。
此时的李茂贞已经绝望,哽咽着对文武们说道:“本帅戎马一生,为先帝出生入死,自知没有什么大过大恶,也没有对不起朝廷的地方,死无恨矣,所恨者惟祖宗香火至我而绝,惟李茂贞名字与自古逆臣国贼同列史书矣!”
文武众臣跪地哭泣,幕府僚官心有戚戚,妻儿老小相视流泪。
李茂贞又说道:“自古以来,被朝廷讨伐的臣子都没有好下场,往往为人辱囚,或执送京师问罪,或执送太庙受辱,或幽闭於空房,本帅绝对不会到这个地步!”
长子李从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哭号道:“父帅,降了罢,当今天子仁德……”
“我志决矣,勿复再劝!”
李茂贞拒绝投降,却对符道昭和杨崇本等将领说道:“你们有才华,跟随本帅以来也是忠心耿耿,当为国之干将,不可随本帅以贼名被杀,今大势已去,你们降罢!”
符道昭和杨崇本哪里敢说话,连忙跪在地上表达忠心,李茂贞却不理他们,只是连声催促他们赶紧回家召集妻儿老小和亲随准备迎接官军入城,说是这样或许可以免死。
杨崇本哽咽不能语,符道昭低头不语。
赶走凤翔文武与幕府人士后,李茂贞打算连夜率兵突围,但是却官军所设的堡栅阻挡,他还亲眼看有出降者从城上缒城而下,快步跑向官军大营。
定初元年正月初十夜,李茂贞召集官员与后院子弟,宣布传凤翔节度使位於年仅十四的长子李从照,李从照不知何故,跪在地上执意推却。
李茂贞哀求道:“为父是皇帝钦点的贼帅,官军四正六隅十面网捉生,为父逃不了,但你还小,没人认识你,也许有幸能逃出,这是为父心意,也是唯一能指望你的地方了。”
李从照再无话说,唯有答应袭位。
众人散去后,李从照胆战心惊,把李茂贞扶回卧室。
这位深受打击的凤翔大帅眼神呆滞,任凭下人摆布,坐立良久忽又长身站起,指着东边大声说道:“我要回家,这凤翔待不了,我要回成德镇州去,那里是我……”
说到成德镇州四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变得颤抖,似乎想起了这风雪十年。
从成德博野军一个无名小卒到奉天防秋兵的军头,从潼关下的抗贼官军到左神策行营禁军使,从先帝扈驾都将到武定节度使,从凤翔节度使到钦定贼帅。
曾几何时,他是值得自傲的朝廷忠臣,统率的军队是拱卫朝廷和先帝的虎狼之师,但今夜站在岐州节帅府的他却是污国虐民的逆贼,岐军成了造反的乱兵。
沉默中,李茂贞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昌符袭击圣驾,罪该万死,今已遁逃,末将请随韦相公追击,竭宣爪牙之力,毙除逆凶,恭复天颜,安还长安,此臣所以报国家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光启三年春,文武群臣都向李茂贞投去眼神,此时这位将来的凤翔贼帅正跪在地上大声向皇帝请命,听着李茂贞坚定而激动的语气,皇帝相信他一定能斩杀李昌符。
想起那日策马护送先帝返京,君臣同在闹市中漫步,那时正逢长安四月桃花铺满路,神情难免恍惚,只怪我玲珑心思,执念太过以尘网自缚。
若问前方太辽阔,此去应去向何处,应当是把来路当做归途。
廊檐下,再为先帝唱一段乐府,终信了人不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