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再次一片寂静,呼吸可闻。
直到这时,众臣方才恍然大悟,这司马白装憨卖傻故作粗鄙,实际牵着所有人的鼻子朝他预设的坑里跳,步步连环,一步一个陷阱,最终图穷匕见,他是想效仿王敦啊!
一道道目光从司马白身上转到王导郗鉴身上,又从王导郗鉴的身上挪回司马白身上。
“既然诸事悬而不决,朝廷内忧外患,那么厌军拱卫京畿,责无旁贷嘛。”
司马白丝毫不觉大殿气氛诡异,依旧低眉顺目,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明黄卷轴,颇有几分难为情的念道,
“诏设武昌郡王亲卫一军,值非常之际,四品以降悉听委任,实望举拔诸军贤才充实亲卫,以堪大用。...即率有功将士回京叙功受赏...”
这明黄卷轴赫然便是当初王导为了以司马白制衡庾亮,而一力促成的天子诏,世事变化无常,谁也没想到局势竟演变到了今天这一步。
司马白在大殿廷议上忽然念起这道诏书,尤其当他读到即率有功将士回京叙功受赏之时,王导那张老脸已然涨的紫青一片。
“朝廷早有明旨令我班师回京,说起来,我也难逃一个执行不力的罪责,但大军行动迟缓,实是因为缺粮少米。现在叛军既抚,缴获的粮草堆积如山,数万大军刚好可以就食京畿,亦可震慑十数万降兵,以待朝廷从长计议处置方略,还真是一举两得,我这便传书武昌,召厌军速来...”
“呵呵,可以了,不用再说了。”王导冷笑一声,抬手一挥,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司马白。
郗鉴瞥了眼那道天子诏书,同样报以冷笑:“武昌郡王还真是有备而来啊。”
“某知诸公见猎心喜积习难返,实属不得已而备之,”司马白缓缓站起身,竟是忽然间收起之前的嬉笑,正色缓道,“若要虎口夺食,不将刀子磨利,岂非以身饲虎?”
哪来的猎物?谁见猎心喜?谁又是老虎?你磨利刀子是冲着满殿重臣吗?!
面对即将暴怒的一殿重臣,司马白不待他们群起诘责,手按腰间御衡白,半暇着煞白眸子扫视大殿,一字一句:
“流民再是一穷二白,那也是天子的百姓,容不得谁人霸为私产!”
隔在皇权和士族之间的窗户纸,这张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窗户纸,毫无征兆的,被他当众捅破了。
司马氏偏安江左区区数十年的光景里,世族几将皇室压榨干枯,且不论皇权与皇产,只论皇帝本身,元皇帝司马睿被王敦气死,明皇帝司马绍死的不明不白,现在的天子司马衍则完全被架空,司马氏空有皇帝名号,实则如同乞食豪门的傀儡。
廷议一波三折,司马白的态度始终晦涩不明令人困惑,直到此刻,他的立场终于不再掩饰。
他是要挟国战大胜之威,为皇帝收缴皇权!
角落里的刘度怔怔看着这个激昂少年,心下不住叹息,好个武昌郡王,你是真能打,也是真敢说啊!
何苦在立足未稳之际,就仓促将自己置身于世家豪门这个庞然大物的对立面?
刚则易折,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年少轻狂果然不懂这个道理啊。
啪啪啪...
话音才落,便有人当廷鼓掌,竟是王导。
只见方才还眉头紧皱的老丞相此时已是和颜悦色,呵呵笑着,侃侃而谈:“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白王所言再对不过,谁敢将天子百姓霸为私产,那可是犯了王法的。白王初还朝廷,或有误会,但尽管放心,老夫确保,至少这满殿重臣不会有人动此心思,更不会有人这样做。”
“诸公,白王提议,虽为权宜,却也未尝不失为良策,老夫细思,亦觉颇为可行,”
老丞相语重心长,目光所及之处,郗鉴和庾济微微点头,重臣们更是渐次颔首,各派朝党似乎在顷刻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只见这大晋第一重臣稍顿片刻,捋着胡须,一锤定音,
“三省各部即刻拿出大赦章程,午后便觐呈天子用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