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请恕末将冒犯了,依我之见,沿江固守以待武昌之讯实乃下策!”
“我知道此为下策。”
面对部属的质疑,郗鉴坦然承认,只是眉宇间透满了失望的疲惫。
其实真正该失望的人,不是谢尚,而是郗鉴。
谢尚固然一次又一次的力陈己见,可郗鉴同样也不止一次解释武昌芒刺在背的攸关意义,奈何谢尚就是领悟不到点子上。
“咱们东军养精蓄锐年许,尚且被赵军牵制的不得动弹,西军和南兵方历大战,又怎有戡乱之力?太尉,难道咱们坐着白等,武昌就能光复么!除了咱们东军自己,还能靠谁!”
西军想要收复武昌,首先要面对的一个严峻困难,就是襄阳的赵军和江陵的蜀军在其背后掣肘。
以西军诸公的韬略水平,不会看不到这点。
且不说西军现在元气大伤,就算换成北伐前的全盛状态,不把那两个心腹大患摆平,庾亮都绝不会朝武昌擅用一兵一卒的。
何况现在还有声名鹊起风头无两的司马白坐镇,西军更不可能往死路上硬磕。
那么能摆平赵蜀两军而发兵武昌吗?
恐怕没人敢恭维大国舅庾亮的水准。
遑论收复武昌了,能同赵蜀维持平衡,能防住武昌之敌的西扩南下,就已是西军和南兵的极限!
所以说这一点上,谢尚看的很透彻,已经不再对西军和南兵做任何指望。
“太尉,同羯狗放手一搏吧,打退了羯狗,咱们就可以挥师武昌,一帮装神弄鬼的道士,何堪一击!”
谢尚在那慷慨激昂,郗鉴却愈加失望。
“老夫同羯狗打了一辈子仗,也从未有哪次敢担保一定能取胜,仁祖,你这突然的信心,又从何而来呢?”
“装神弄鬼的道士自然不堪一击,可武昌至今没有确切消息传来,仁祖怎就知道那里只有道士呢?”
“你当羯赵空口白牙,就能煽动教众起事么?”
“若无一支劲旅撑腰,又如何能够裹挟百万流民!”
“就算都如仁祖所愿,咱们击退了当面赵军,咱们挥师武昌了,而那些牛鼻子也确实不堪一击,但你想过没有,你手里这把刀最终要砍向谁?需得砍掉多少百姓的人头?!”
“以万计,以十万计,还是以百万计!”
“你别忘了,你手底下的将军和士兵,有多少人也是信教的!又会有多少人的亲眷正在叛军营中!”
老帅连连质问训斥,谢尚听的汗流浃背,嘴巴张的大大,却一个问题也答不上来。
“当今局势,难字当头,何须汝辈一再提醒,我岂能不知?但是再难,也得隐忍戒躁的熬下去!步履维艰四个字,汝辈尚需品悟啊。
“退下吧,武昌情况探明之前,休要再提动兵之议。倘若再有人意气用事扰乱军心,老头子可是要行军法的。”
瞥了眼不知所措的谢尚,郗鉴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悲戚。
要说这谢尚乃是东军年轻一辈里出类拔萃的人物,在自家一亩三分地这个层面上,他的眼界已经算是卓越了,但之于通盘大局,竟如此青涩和狭隘。
放眼整个大晋的青年才俊,能比谢尚优秀的也屈指可数,想那桓温、周饴之、殷浩、荀羡之辈,纵使资质强上一些,但也不过尔尔。
中兴名臣老朽垂暮渐次凋零,如西军庾翼、桓宣、东军褚裒这些接班人都不过是中庸之材,后起之辈们尚还无法担起重任,堂堂天朝正朔,居然后继乏人了...
不过,除了那个司马白!
先是江夏三捷,已让朝野惊喜万分,谁知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连番谋略征伐更让所有人炫目不已!
天下名将不过如此,司马白的水准,俨然有了名将之冠的苗头!
司马白正在邾城,同武昌咫尺之距,又领江州刺史,假节都督五郡诸军事,他会怎么破局?
忽然间想到司马白,郗鉴不禁多了一些宽慰乃至看到一线希望。这个突然崛起的将星,屡屡打破人们对常识的定义,连黄石滩那样的仗都能打下来,但愿今次依然能够有所做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