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边吃边说,别剩了。”这语气便同妻子叮嘱丈夫一模一样。
司马白皱了皱眉,重拾筷子。
“当初在萧关,你大侄子为何要杀你?”他毫无征兆的像聊家常一样,问起了萧关喋血的始因。
“慢点吃,白王所问倒也很简单,”
石永嘉她没有丝毫遮掩的意图,坦然交代道,
“玄帅应该同你讲过金血的秘密吧?没有我,我大哥断然活不久的。阿铁,哦,就是石邃,无非是想趁着自己还是太子,熬死他爹,他好提早登位。其实他身上也有燚毒,仅比我大哥稍稳那么一点,不然怎会如此嗜血癫狂?说来也不怨他,能当一日的天王甚至皇帝,总比坐等被废强的多。”
“料来也是如此,只是同你印证一下罢了,”司马白嚼着一颗菜根,呜噜噜继续说着,“这么看来,你那些侄子里,盼着老爹早死的,还真不止那大侄子一个人呢。”
石永嘉一翻眼皮,啐道:“你家里又能好到哪里去么?”
这俩人就着桌旁揭破帝室秘辛,旁人若只听了后两句,还真当是小两口翻扯家长里短,男的嫌弃娘家人不是东西,媳妇对大伯子小叔子也甚是看不惯。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我还能撤了你的饭菜不成?”石永嘉纵然不用规源金血,这心智也是一等一的聪慧,她已然觉出男人话中有话。
“武昌被你们占了,今晨的事。”司马白瞥了女人一眼,像极了寻常百姓家里的男人窝着一肚子怒火在揶揄媳妇,你娘家人断了我买卖。
“谁们?不可能!”石永嘉稍稍一怔,接着断然否认。
“这绝不可能的事!”她重申道,明显不信男人的鬼话。
她是在武昌埋了钉子不假,但也只做为大军渡江之后的锦上添花。黄石滩之后羯赵溃不成军,已然绝了南征希望,那些钉子只能继续深埋,以待来日奇效,她得了失心疯才会贸然启用!
况且她根本也没有下令启用,那些钉子也绝无擅自行动的道理。
然而男人又怎会拿这种事冤枉人呢?
难道武昌真的到手了?
司马白瞪了她一眼,摊手道:“这是好事啊,你不是一直想要武昌么?如今总算如愿了,该高兴才对。”
石永嘉深吸一口气,真如男人所言的话...糟了,他以为是我干的!
谁说这一定是好事?至少对于现在的我,这是最危险的消息!她不自觉的摸了自己那修长脖颈,仿佛已经有一把利刃顶在了那里。
他必然以为我在耍他!
石永嘉很清楚,司马白之所以默认了二人这种共生共利的关系,是因为他认为现在远没到拼死一搏同归于尽的时候,这也是她敢于在司马白虎口里安心怡养的根本原因。
可是如果她的存在再次让他感受到致命威胁,那么维系她和司马白和平共处的那层极微妙又极脆薄的窗户纸,恐怕就要撕破了。
眼前这个白眼泛着幽光的男人绝不是优柔寡断之辈,更不是惜命之徒!
别看他现在端着碗筷跟个没事人一样,其实他已经随时可能暴起拔刀,永除后患!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竟冒出这么一档子意外,石永嘉不禁暗暗自哂,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真不是个滋味。
抿着嘴思忖良久,她终于像所有惧怕夫君的女人一般,低下了头,好言解释道:“这可不是我干的。”
“我自然知道不是你,非但不是你,而且那人还想借我的手除掉你,也等若干掉了你大哥。”司马白竟异常的通情达理。
“难怪了,我还纳闷你为何突然问起阿铁的事情,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我若没料错,黄石滩一战必定在你羯赵朝廷掀起轩然大波乃至滔天巨浪,说不定邺都的朝堂格局已经重新洗了一遍,而你又远在这里...”
石永嘉似笑非笑的打断道:“你倒挺为我着想,可再怎么重洗,我大赵毕竟也是拿下了武昌啊。”
“我固然丢了武昌,可你当那武昌是进了你兜里么?已经有人惦记你和你大哥的家产了!你还有心情打哈哈!所以,石永嘉,”
司马白啪的一声撂下了筷子,
“你现在必须得分清里外!到底谁是你的敌人,谁是你的助力!?”
“里和外?哦,原来如此,说来说去,你是要我当卖国贼,帮你重夺武昌啊。啧啧,白王不愧是靠嘴皮子起家的,这套纵横术真是炉火纯青了。”
“你既挑明了,那我也不绕弯子了,大家各取所需,可有不妥?”司马白目光炯炯盯着石永嘉,此刻她若敢说个不字,御衡白绝不留情!
就是一个普通人,也能听懂司马白话中的威胁之意,何况是石永嘉?
只听她幽幽叹道:“白王还真是坦率人,才吃饱了饭,就要翻脸么?”
司马白一晒:“给个痛快话吧。”
“你也真是抬举我,我如今被人算计成这样,你还指望我能为你办什么事?”
“你勿须妄自菲薄,我比谁都了解你!”司马白这话实在是由衷而发,“放眼天下,能有人比你更阴毒么?”
“我阴毒?还放眼天下?论起阴毒,就你司马白,都不比我差半分!”
面对男人的讥讽,石永嘉竟咯咯笑了起来,
“也罢,咱们这俩个阴毒的人就联手一次吧,试试能不能阴过那个更阴毒的人。”
“谁?!”司马白追问道,他毫不在意女人的反唇相讥,他现在关心的,只是那个至今藏在幕后,连石永嘉都能算计的对手。
“他是谁,对你来说要紧么?你只需知道,他棋落武昌,必有后着,你之所见,于他所图,不过冰山一角!”
说话间石永嘉的眼梢渐渐挑了起来,望着已被司马白吃光的饭菜,忽然睨眼一笑,
“孤原还以为,能过几天安稳日子呢。”
这一声孤却让司马白心头一颤:石永嘉回来了!
他下意识的也望向桌上那一碟一碗,竟莫名其妙的有些失落,这一菜一饭,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