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帧干笑了一声,没有吱声,看到张潇晗面色一白,人忽的向后倒去,木槿伸手捞住,张潇晗的身体已经抑制不住颤抖起来。
夷帧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他自然认得这种惩戒手法,直接作用在神魂之上,就好像将神魂拉出来千刀万剐一般。
这是他们上古仙人惩治人的手段,不伤根本,留下的却是难以磨灭的痛苦,以及一生难以消除的伤痛记忆。
绫夙侧头往向夷帧:“怎么,智者大人于心不忍?”
夷帧摇摇头:“给个教训也好。”
大殿正中,木槿已经扶着张潇晗半坐在地上,张潇晗眼睛紧闭,身体微微颤抖了一瞬之后就一动不动地靠在木槿的怀里,木槿半低着头,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一只手臂搂着张潇晗的肩膀,另一只手缩在了袖子里。
大殿里安静极了,绫夙眉头微蹙望向张潇晗,夷帧也忍不住抬头看过来,他们见多了这般惩罚之下的满地打滚与痛苦的嘶吼,面对只是苍白着面孔晕迷过去,不由对视了一眼。
怎么可能晕迷?作用在神魂上的痛苦还能让人晕迷地承受?这是要实打实地承受的。
身份地位的悬殊,是不用指望会有人权的,绫夙神识蓦地向张潇晗笼罩过去,木槿的身体动了一下,强行抑制。
绫夙看了片刻,惊讶浮现于面上,然后一手托着香腮,凝视着倒在地上的张潇晗,夷帧也有些发怔,大殿内足足安静了半刻钟,张潇晗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视线清明,痛苦全然消失,只要灵力流转,自然就恢复常态,张潇晗面无表情,和木槿一起站起来。
“张潇晗,我如此惩戒于你,你可服气?”绫夙放下手,淡淡地望着张潇晗道。
张潇晗微微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绫夙,这一刻的感觉让她好像回到了最初穿越的时刻,在张家,那时候,她也只能卑微地站在高台之下,任凭呵斥,只不过那时候她穿越伊始,身份使然,这一次是她自找的。
她没有刻意挺直脊背,提升小人物的尊严,只是平静地望着绫夙,淡淡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来就是公理。”
不论是对是错,此时让张潇晗说出服软的话,她却是说不出口的,哪怕刚刚作用在神魂上的痛苦让她恨不得就此死去。
“好一个‘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若是与我身份相当,我还可以与你探讨一二,可惜你可曾见过修士与蝼蚁讲理?张潇晗,你不过是人界一个小小的女修,在我面前,你也只是蝼蚁。”绫夙连冷笑都不屑于赐给张潇晗,轻蔑不仅是从语气里,整个身体的肢体语言都在告诉张潇晗,她根本不配与高高在上的她讲理。
这就是地位与实力的差异,在任何一个世界中,公理都是掌握在强者的手里,容不得弱者的践踏。
张潇晗没有反驳,她实际上也无话可说,注视着绫夙的双目慢慢垂下。
“大公主,老夫给这女修求个请,好歹也是她救我脱困,老夫年岁已高,这岁数若是有了心魔,可就不好摆脱了。”夷帧再次开口,这一次却不是神识传音,大殿之内几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绫夙侧头看着夷帧道:“智者大人开口了,我自然不会再难为这个女修,今天就饶过她了,不过这一个,竟然敢让我提前衰老,智者大人,你说我该就这么放过?”
夷帧已经给张潇晗说情了,见绫夙不去追究张潇晗,自然也就不理会木槿了,笑道:“只要大公主高兴。”
张潇晗闻言,低垂地眼眸一下子抬起,瞧着侧坐之上的夷帧,怒意一点点从心中升起来,她问心有愧,所以自进来之后不辩解,但并不等于她惧怕绫夙,想要在绫夙手下卑躬屈膝,夷帧开口给她求情,她也并不放在心上,只因为她知道在击杀绫夙这件事上,夷帧对她也是问心有愧。
只是她这个人,一贯能站在第三者或者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在她看来,夷帧与她是互相利用,她技不如人被人利用,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所谓认赌服输而已,但是她张潇晗认了,并不等于她张潇晗就是可以随便欺负的,尤其是欺负她身边的人。
她处心积虑摆脱斩断与木槿的因果,何尝不是想要木槿摆脱因她而起的危机,有怎么肯眼睁睁地看着木槿被欺凌。
她深知木槿的骄傲,从木槿摆脱无极宗炉鼎身份的那一刻起,这个男人的心里怕是早就有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里,她也不肯因为她的错误而让木槿受到伤害。
沉下心中的怒意,张潇晗尽量平心静气道:“仙子的身份,木槿一无所知,他曾欠在下一个人情,此番出手,是为在下,仙子贵为公主,当知道冤有头,债有主,此事因在下而起,发落也自然要发落在在下身上。”
张潇晗此言一出,大殿上几人视线便全落在张潇晗身上,绫夙好像第一次正眼看着张潇晗,好像才认识了她一般,夷帧的面上微微一红,随即就转为若无其事,木槿的眼神里蒙上了一层晦暗不明的神采,一时大殿内安静了片刻。
“张潇晗,你想担了木槿的惩戒,是因为我刚刚惩戒于你,你就肆无忌惮吗?还是你以为我绫夙被封印了数十万年,便不再是天界的大公主了?”绫夙清冷冷的声音慢慢回荡在大殿中。
张潇晗望着绫夙,望着她眼睛里的怒意,她知道以她蝼蚁的身份如此,已经算是冒犯了天颜,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
“我张潇晗,从到这个世界起,虽说杀人无数,却自问不曾违背过本心,唯有这一次,因我一人之故,被仙子斥责道德沦丧,人心不古,这句斥责,我领下了,也因为这句斥责,不论仙子如何责罚,我也心甘情愿领受,仙子身份地位高高在上,当不会迁怒于人吧。”
张潇晗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平静,眼睛里也不带有任何情绪,好像只是平平淡淡地述说某一个事实,事实也的确如此。
这八个字,在他人看待也许平平常常,可是在张潇晗的心里,比刚刚的神魂煅烧还要让她难过,若说她先前还对夷帧有些怒意,这几句说完,她心中残存的只是深深地遗憾,为她张潇晗有一天,竟然也面对他人的指责张口结舌,愧对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