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巡道张懋爵的师爷名叫沈界宗,绍兴人。
明末,绍兴人从事幕府、胥吏工作的举人、秀才、诸生越来越多,顾炎武《日知录》中写道:户部十三司胥算皆绍兴人,可见绍兴文人科举无望后转而从事微末实务的风气已经形成。
沈界宗离开蒙城前,先请张懋爵将亳州收复一事,去头掐尾的写了一份官文,发给凤阳总督高斗光。文中隐去了张懋爵知道的王端身份,只提及孙天吉、王自用等人,请求高斗光指示。
沈界宗不敢走陆路,选择坐船北上,到达义门时发现城堡已经空无一人,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从一个不肯离乡、潜伏野落的农夫处得知,义门、城父两地的居民已经被亳州公会强行迁徙走了。
农夫摇头道:“那些人说的话如何能信?”
沈界宗好奇地问道:“那些人说了什么话?”
“说只要迁徙到那里去,每户给三十到五十亩地,给安置银十两。俺老汉却是不信他们,反正俺穷光蛋一个,死也不离开家乡!”
沈界宗暗道,看来阎王贼正增加人口、壮大实力,果然是有非常志向的。
到亳州城外后,沈界宗被斥候发现,说出自己的身份来意,随即被送入城中。
正好王端在城内!
那日,王端正在督促工厂加紧制作新式白火药,得知杨文岳南下亳州,立即就带着骑兵来到了亳州。
沈界宗来时,王端正和程芳、刘建基商议设立亳州蒙学,他带来了耗费许多个日夜才编辑出来的《数学》、《文学》两本初级教材。
王端对翻看教材的众人说道:“暂时先设四门课程,数学、文学、体育和实践。体育是强身健体,实践嘛,就是要学生们走出教室到野外去观看农工业的生产,必要时要他们亲自学习如何种地、制作工业品。我们教育学生绝不是为了让他们做官,也不能让他们养成读书做官的思想,读书应该是每一个八岁男女儿童的权力,不管以后从事什么工作,读书识字是绝不可少的。那些反对女童读书的陈旧思想一律要舍弃,那些认为读书的唯一目的是做官的思想也要舍弃,那些看不起农民、工人的思想也要舍弃。”
沈界宗在侧厅听后感叹,自从孔子发出“小人哉,樊须也!”,后世的读书人哪有将农工当做知识来学习的?
听了王端异论,不免有些担忧,难道这个说话人是个泥腿子出身?等见了王端的模样,沈界宗认定王端绝不是一个动手劳作的人,看他样子也没干过什么体力活,为什么会有这种思想呢?
王端见到沈界宗后,也知道他听到了自己的话,就对他说道:“官员本质上只是国家的管理者,是为了工农业生产服务的,并不比工人和农民更重要。所有人的追求都是衣食住行,以及各种享受,也就是各种物质需求。人所求的,食色为根本。食物要靠种田,美色要靠打扮,胭脂水粉全靠工人生产,以及各种穿的住的,那个不需要工人农民?所以我们要抓住解决问题的方法,也就是增加工农业产出,只有这样才能实现丰衣足食,建立小康社会、大同社会。”
“官员们嘴上说得再好听,还不是做官能带来各种实际好处,所以我们必须屏弃那些空洞的说辞,务实物、兴科教。不再搞什么复古、复兴,因为回到过去的周礼时代只会造成更严重的物资短缺,百姓只会饿死、冻死,好过的只有少数贵族。所以我们不搞旧式学校,不去传播复古思想,而是建新学,传播进步思想,新思想要全力解放生产力,大大的促进农民和工人的生产积极性,用增长和进步来建设一个美好的新时代。简要表达,就是‘不要回到过去,要面相未来’。这句话要记下来,作为办校宗旨!”
王会主现在随身带着秘书,跟起居郎似的,他说的话都有记录。
沈界宗听王端唠叨了半天,他是听明白了,也没有明白,只因为他心中有太多的利益得失。他的头脑反应飞快,首先考虑这些话对自己是否有利,然后才考虑对自己的东翁张懋爵是否有利,至于对天下万民是否有利,抱歉,他的脑子不够用了,根本就考虑不到这些!
沈界宗恭维一番,然后才将来此目的说出。
王端听了点头,“我等确系良民,绝无谋反想法,烦请回去禀告张大人,草民等恭候大人前来。”
随后王端离开,由刘建基跟沈界宗细谈。
刘建基知道王端有钱,也明白官场故事,先请沈界宗吃饭,酒桌上送上百金孝敬,然后坦言道:“学生等也是为乱世所迫,不得不招募乡勇保卫桑梓。前番杨侍郎文岳公表奏会首孙天吉为代知州一事,还请张大人美言一句,此事若成,亳州军民愿意奉上五千金谢仪。”
沈界宗将酒杯放下,拱手道:“张大人非是贪敛之辈,此次遣愚兄前来,全是为了报效皇恩。贤弟也该知道,如今亳州收复,朝廷实在是害怕……只要诸位主事的士绅是真心,张大人岂敢隐瞒,一定要据实表奏!”
“前辈切宽心,学生怎敢有二种心思,学生等奋力杀贼,同样是为了报效皇明两百多年恩养!”刘建基猛拍大腿道,“一经从白首,万里有封侯。学生读书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上报皇父,下能谋一个封妻荫子吗?”
沈界宗深表认同,两人痛饮一杯,而后他谨慎问道:“贤弟,愚兄要说两句得罪的话了,实在是要罪该万死了……”
“前辈但说无妨,今日喝酒,说的都是醉话,便如这杯中月,何来罪过,明日一早全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