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登州府。
两艘千疮百孔,船身甚至有大洞缺口,不知如何还能漂浮在海上的广船,缓缓在庙岛塘湾靠岸。
只是一时间,船上无人敢下船。
因为塘口岸边,足足八百披甲兵卒,持长戈相待。
许是看出了船上人的顾忌,岳之象朝身后把总赵奎微微扬了扬下巴,赵奎忙点头哈腰的会意,往后面一招手,道:“快点快点。”
即刻有村民点起旺鞭来,又有舞狮队伍出来,吹吹打打的舞起狮队来。
收服海匪当然要恩威并施,但四海王残部都落到这个地步,让他们见识一些何为天威即可,再施下马威,就是下策了。
人到绝境时,更好的法子还是要施恩礼遇。
好一阵后,广船上终于有了动静,放下了船板,一群衣着破烂,蓬头垢面,甚至残肢断臂的人下来。
人数不到三百,其中还有一些妇孺,惊魂不定的眼睛望着朝廷兵马,隐隐瑟瑟发抖。
而那些衣着脏臭破烂的男人,也都难掩颓势,眼中多有歇斯底里随时鱼死网破的悍气。
闫三娘面色苍白,紧抿着嘴,一直看着岳之象。
她心中也不敢十成十的肯定,这不是一个陷阱……
好在……
在两边人马相距一箭之地时,岳之象孤身上前,看着闫三娘,和她身后蒯大郎背负着的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大声道:“国公爷鈞旨:‘前四海王闫平,虽身在江湖瀚海,然从未尝闻四海船队有打劫大燕渔民百姓之事。闫平虽不在大燕海师之列,却率部与葡里亚、倭国、佛郎机等海外番国强军周旋敌对,护卫我大燕海域,扬我大燕海威,实为有功之人!今遭腹心反叛,落难于此,愿率所部归顺天军,成为大燕海师一员,朝廷又岂吝恩赏?特加封海师衙门三品总教习,今后凡两洋海师把总以上武官,皆需受总教习考核通过后,方能上船为官。又,四海所部皆大燕海师难得之人才,虽有残疾伤病,然其经验智慧,仍可报效家国!凡有一技之长者,皆可入海师衙门为官。’”
朗声诵罢,岳之象看着已经热泪盈眶的闫三娘,温声道:“姑娘安心,我家国公爷从来一言九鼎,尤其不会欺骗姑娘这样的忠孝之人。”
闫三娘闻言,重重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一应面色有些不自然的大汉,最后回过头来,同岳之象道:“劳岳大叔告诉国公爷,四海王所部,也绝不负他。”顿了顿又道:“我也是。”
岳之象闻言笑道:“国公爷自然信得过姑娘……”目光看向一群明显神情复杂波动的海匪,道:“长岛县内已经准备好了热酒热菜,本座将登州府最好的郎中都请了来,国公爷鈞旨,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好的药材,治好你们!”
蒯大郎身旁一个细高彪悍的年轻人此刻忍不住大声道:“兀那官家,都中那国公爷为何如此善待我们?就因为三娘……”
“朱虎,你再敢废话,真当我斩你不得?”
闫三娘先前提及国公爷时还柔和娇羞,此刻却如同换了一人般,整个人恍若一锋利无匹的钢刺,随时准备爆发,要扎人一窟窿。
这才是自幼习海战,纵横无匹人称海罗刹的闫三娘!
岳之象却并未动怒,反倒哈哈大笑道:“你这年轻人,忒也小瞧国公爷了,更小瞧了你自己。本座问你,大燕外洋海师,实力如何?”
那朱虎张嘴就想贬低,不过临嘴边又想起闫三娘来,看了一眼,果然三娘目光如刀正盯着他,便含含糊糊道:“还行。”
岳之象笑道:“看来你不实诚,本座告诉你,国公爷原话,大燕两洋海师,一群废物!而你们,却能与葡里亚、倭奴等海外番国争锋之四海部,才是真正的海师强者!虽然如今被内鬼重创,实力百不存一,但那又如何?有大燕万里江山为根基,有国公爷对你们的信任和支持,重新起复不过是反掌之间的事。到那个时候,不仅能报仇雪恨,还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更能青史留名,成为后世所敬仰的维护大燕海疆寸海不失的盖世豪杰!
国公爷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当然看重儿女情长。但是,他也同样敬重英雄!!
实不忍见汝等为屑小番贼所欺,没了下场。”
这番话,着实让一群惶惶如丧家犬的四海旧部心中感动莫名。
他们当然知道大燕外洋海师都是废物,可大燕还有内洋水师,还有内河水师,却是不容小觑的。
若非宁国公果真敬重他们,或许还有闫三娘的美人计……
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受到如此礼遇的,不过不管怎样,这份雪中送炭之情义,他们记住了。
更何况,居然还能为官……
而看着闫三娘听到岳之象说贾蔷“看重儿女情长”时流露出的娇羞,一群四海旧部中的年轻人,此刻心情复杂难名,真想见见这位从天而降的宁国公,到底是何方神圣,才不过一次见面,就能夺走他们心中最美海公主的心……
“闫姑娘,蒯大郎所负者莫非就是令尊?”
岳之象目光最终落在蒯大郎背后之人,闫三娘点头道:“是。”
岳之象沉声道:“救人如救火,不要耽搁了,大家还是速速去长岛县落脚,先救治伤员罢。其他的……此处仍在直隶地界,距离京城也不过三四天的路程。果真登州府的郎中救不得,闫姑娘直接上京去见国公爷求个情,以国公爷对姑娘的喜爱,安排一太医南下也是能办到的。”
闫三娘闻言俏脸大红,那身女儿家的羞韵,着实让自幼一道长大的一群年轻海匪们对贾蔷又羡又妒。
一众无话,前往了长岛县。
在驿站安歇后,立刻有郎中前来为诸伤员医治,而当头救治的,就是闫平。
只可惜,闫平要害受重创,登州府诸名医皆判定药石罔效,没有法子了。
闫三娘,遂再赴京。
……
神京南城,快活林。
一片狼藉。
一千总官满脸戾气,站在门口破口大骂道:“瞎了眼了黑店,老子在你店中吃一碗面,要老子一两银子,你们家的面是金丝做的不成?今日砸了你们这黑店,也让你们少坑百姓!”
周围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纷纷大声叫起好来。
听到这叫好声,千总麾下士卒也砸的更起劲了。
还有机灵的,专往柜上砸,一边砸,一边往衣裳里藏银子……
次一级机灵的,往厨房里砸,一边砸嘴里还叼着个鸡腿,并往怀里藏着烧鸡……
再次一级的,往酒窖里砸,一个个喝的打酒嗝……
掌柜的伙计们早已被砸倒在地,动弹不得。
酒楼外顺天府、长安县的差役都到了,只是如何能奈何得了霸道的京营?
就在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时,忽然人群中发出一声惨嚎声:“不好,宁阎王来了,快跑啊!!”
转眼间人群几乎一散而空,贾蔷黑着脸跃马近前时,都有些懵。
李暄则笑的直在马上打跌……
“看甚么看,滚蛋!一群废物,保境安民都不会么?”
贾蔷有气无处发,见顺天府、兵马司的衙役们探头探脑,登时一通呵斥。
两边人马恨不得赶紧脱手这个烂摊子,一起给贾蔷、李暄磕了头后,匆匆离去。
勇武营的千总看到贾蔷、李暄等到来,以他的地位自然认不得二人,却认得两人身上的衣裳。
再加上,赵国公的天狗旗,是现如今诸王公军门中唯一一面家字旗,在军中飘扬了几十年,又岂能不识?
因此再无先前睥睨顺天府、兵马司的桀骜,主动上前见礼问安,并交待了出兵的缘由……
贾蔷淡漠道:“不要与本公说废话,只问你一句,哪个挑唆的你无旨调兵?”
千总闻言面色骤变,大声道:“宁国公此言太偏,卑职等虽位贱,可也不能受这等腌臜之人的欺辱罢?国公爷高高在上,自不会体谅我等卑贱之人的难处。可老话说的好,士可杀,不可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