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经历过至亲之人离世,可当时眼泪都没掉过一滴。
因为朝夕相处,故而无法相信,总觉得潜意识里那个人还在,还没有离开,所以难过很浅,哭不出来。
但此刻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上一秒才拍过自己肩膀,下一秒就从容赴死,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那种撞击心灵的震撼,会让人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伴着数声巨响,碎石飞溅,沙土崩入马厩,他被都戈连推带拽,浑浑噩噩到了二楼。
他心里明白,其实老头本可以不等他们,早早烧了羊马城,那样也不至于后来拼命连射,弓弦都拉断几根。
可老头却一直苦苦支撑……
老葛呢?为什么马厩就酒荣儿一人?
秦川满腹狐疑冲向梯子,刚一露头,就看见老葛背坐在锅灶旁。
他刚松口气,却发觉自战事起,老葛一直在这坐着,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
秦川连忙走近,绕到他身前,当场登时呆住。
只见老葛紧闭双眼,哆嗦着嘴唇,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脑门上全是汗。
受伤了?
秦川心里有些慌,扳住他肩膀用力摇,连声喊道:“老葛!老葛!”
却见老葛打了个激灵,蹭的一下窜起来,连连往后退,双手挡在身前挥来挥去。
秦川仔细看了看,见他身上既没伤口也无血迹,眉头越发皱紧。
过了半晌,老葛认出是他,膝盖一弯,跪了下去,开始大声嚎哭起来。
秦川见此情形,猜出个大概,手足无措间,就看老葛抡起巴掌,猛地扇起自己的脸。
秦川心里不忍,上前抓住他手。
老葛抬头看向他,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当了快十年兵,一仗都没打,我是不是个废物?”
秦川避开视线侧过头,一时不知如何去安慰他。
他心里清楚,没上过战场的人,肌肉记忆里自然刻满了胆怯。
但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还……
秦川很想骂他一顿,可实在张不开口,到最后只是淡淡说了句:“酒荣儿死了。”
听到酒荣儿死讯,老葛反手用力抓紧他,瞪圆双眼,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老头死了?”
秦川刚点头,突然感觉胸腔一股腥甜上涌,他捂住胸口,咳嗽了几下,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
木桌碗里的彩馍,也沾染上几道鲜红的印记。
老葛一把扶住他,连声问道怎么了。
秦川摆了摆手,将一夜的奔袭告知于他,表示并无大碍,只不过是有点累,外加精神高度紧张,牵动旧伤罢了。
老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视线低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川撑住他站了起来,迟疑了下,还是开口劝道:“怕很正常,没事。”
接着顿了顿,苦笑一声:“说实话,我也怕死,可下面就都戈一个人,我更怕他死。”
说完正要下梯子,可一转身,手却被老葛死死钳住。
秦川回过头,发觉老葛好像变了个人,虽然模样还是很狼狈,但精气神已经回来了。
老葛从锅灶上拿起木牌,挂在胸前,尴尬笑了笑,朝上指了指对他说道:“看我这没用的玩意,腿都软了,帮我上去拿下铁甲。”
秦川很是担忧他现在的状态,往外走的同时,犹豫问他道:“你……行么?”
老葛咧开嘴,脸上带着初见时的憨笑,示意他没事。
秦川刚爬上梯子,猛然记起铁甲脱在了马厩,连忙反身回到伙房,却发现木门怎么也推不开。
他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拍门叫道:“老葛,开门。”
拍了好几下,里面才传出老葛的声音:“唐兵还没死绝,哪轮得到你先上!”
秦川知道自己被玩了,气急疯狂砸门喊道:“葛富贵!你给老子开门!楼下也有我牌子,老子也是北四燧的人!”
就听屋里老葛扬声得意道:“你哥哥我叫葛平顺,虽然刚才怂了点,丢了北四燧的脸,但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唐兵,你?就是个假的!”
老葛的声音越来越小,好似已经下楼。
秦川使劲踹了几下门,却觉得门后好像被什么东西顶住。
他靠着门无力地坐下,就听号角声响彻四野,连绵不绝。
呜呜呜——
突厥人又攻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