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取了村头老刘家的二闺女,不就是校尉吗?回头让他给引荐一下!”
“隔壁村的老李头的大儿子,我熟哩,今年刚刚提了副都尉了哩!”
“那是郡兵的副都尉,到长平军要降两级哩!”
“那还是去长平军好些!”
……
听着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说,一个个陌生的名词,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故事,令曲长恍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什么?过冬粮是个什么东西?官府还会给百姓发粮食?
什么时候一个大头兵的粮饷能抵十亩地了?
校尉、都尉这样的官职也是自己这样的平民可以做的吗?不用攀附贵人的那种?
此时的曲长已经彻底地懵了,而接下来的一碗热粥更是令曲长目瞪口呆——那不是粥,那是肉糜粥!
肉啊!那是肉啊!
自己一个曲长也不过是在得了赏赐后舍得吃一些,这些百姓居然就堂而皇之地给自己这个不速之客给端来了。
“怎的就上一碗粥啊!老抠啊你,若是传出去了还以为我刘家村苛待客人了呢!你要舍不得,二虎子,去家里拿只鸡来!”一个颇为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曲长顿时愣在原地,这算是“苛待”?
我在秦军拼死拼活,一年到头也吃不到几顿肉糜,怎么到这赵国,变成了“苛待”了?若这是“苛待”,请苛待死我吧!曲长在心中怒吼道。
“滚滚滚!”主人家显然有些恼怒了,这“苛待”客人的名声要是做实了,可就真抬不起头了。
随即主人家赶忙解释道:“你懂个甚!客人远来,身上疲乏不已,正是虚不受补之时也,若是以大肉食之,必损其身也!今日先以肉糜垫肚,再进肉食,方不至于伤身也,至于肉食,吾家早已备好,哪轮的到你。”
说着就有一妇人从外间端来一只全鸡,金灿灿的表面,油亮亮的肉丝,看得曲长直流口水。
“客人莫急,且先用两碗米粥,待休息半日后,再用肉食也!”主人家显然也看出了曲长的谗意,当即柔声劝道。
曲长只觉自己不在赵国,而在仙境!
主人家见曲长目光已然有些呆滞,当即驱赶众人说道:“客人疲乏了,尔等且去,莫要惊扰了客人休息。”新笔趣阁
众人遂散。
关上门,主人家看着曲长,有些欲言又止,却终于还是缓缓开口道:“客人,不是我赵国之人吧!”
用的关中方言。
曲长一愣,他当然听出了主人家的方言,也自然明白自己的身份恐怕已经暴露了。
随即也不瞒着,说道:“某乃河西人也,入秦军已有十数年矣!”
说完闭上双眼,静静等候着主人家的决断,尽管以曲长的身手想要制服主人家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但对于有恩于自己之人,身性正直的曲长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良久,却只闻听面前一声长长的叹息。
曲长缓缓睁开双眼,却见那金灿灿油亮亮的全鸡已经摆到了自己的面前。
“吃吧!吃完赶紧走。”主人家开口说道。
曲长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人:不应该啊!秦赵者世仇也,自己这个秦军落到了赵民的手中还能有个好了?不挫骨扬灰就算是手下留情了。
主人家显然也看出了曲长的意外,叹息着说道:“吾本也是秦人!战后被留在了赵地,也便成了赵民,跟着屯田之令,来到了河内也。”
“啊?”曲长更为惊讶了。
随即主人家就将自己是如何在死人堆里头被救醒,又随众人屯田,一步步在赵国扎下根,娶妻生子的过程一一讲述。
“为何不回……”曲长的问题一出,却又被自己给打断。
“为何要回?我父、我兄皆为秦死战,我母却饿死街头无人问津。如今全家仅剩我一人,在赵地,食有肉,出有衣,邻和睦,事有主,何思无情之秦焉?”主人家不懈地说道。
曲长闻言,久久不语。
低着头,缓缓将眼前的鸡肉吞下——好鲜甜的鸡肉,跟在秦国时吃到的一样鲜甜。
曲长始知,鸡之于秦为鸡,鸡之入赵亦为鸡也,然二鸡之际遇却有天壤之别,一者仅现于公卿之家,一者遍于百姓之家。
鸡之为鸡,而人复为人焉?
“兄弟!”主人家看着默默落泪的曲长,显然也明白他心中的悲愤之情,刚想劝导建议一番,却被曲长打断。
“老母妻儿尚在。”曲长没头没脑地说道。
“秦法,严苛哉!”主人家接续道。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见识到了河东百姓的生活,他才恍然知晓,原来百姓还有这样的活法。
种子一旦种下,很快便会生根发芽,可惜严苛的秦法却如同一块巨石死死地压制着种子的发芽。
回到秦国的曲长只一心做一件事情:将自己的老母、妻儿转移到赵国。他只是想让自己的老母、妻儿也尝一尝鸡肉的滋味,仅此而已。
幸运的是,这次出征前,自己终于将妻儿送到赵国,如今应该已经到了那家主人家了吧。
哎……曲长回头看了一眼月光下正撤退着的秦军。
“也罢!就算是为秦国尽忠了吧!”曲长心中叹息着快步冲上前去。
若是有来生,想来曲长定不愿再生在秦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