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回过神来,激动欣喜地看向身侧的妹妹。
吉家众人朝着东宫里的那位封公公行了礼。
封公公笑着看向衡玉:“这些束脩皆是太子妃亲自备下的,奴婢奉命前来奉上,还请吉二娘子清点收下。”
他是东宫里的内侍,纵然私心里觉得此事有些胡闹,但自家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都如此重视,他自然也要客客气气,恭恭敬敬。
衡玉单独向封公公行了一礼,而后看向那些宫人们手中捧着的托盘。
新芹,莲子,赤豆、红枣,桂圆,干肉——束脩六礼,皆有各自美好寓意。
看着那装在红木圆匣中的颗颗赤豆,衡玉微微弯了弯嘴角,鼻头却无端有些发涩。
这是她收到的第一份束脩,她得到了为人师者应得的尊重——纵然她是女子,无关她是女子。
喻氏等人的目光也在那些束脩之上,有欣喜,有新奇,有与有荣焉。
“阿衡,太子殿下有句话让莪带给你。”吉南弦看着妹妹,声音缓慢而清晰:“望尔承继令祖晴寒先生之志,之德,之风骨,长行传道,授业,解惑之道。”
衡玉抬手施礼,微垂眸道:“衡玉谨记。今后但为人师一日,必当倾囊相授,力求不藏私,不守旧,不偏颇。虽才微,愿尽微末萤烛之力,以继往圣绝学,稍授以处世、开智、安邦之道。”
少女着轻软襦裙,簪俏丽珠花,处处皆是柔弱闺阁之姿,声音却字字有力,有诚挚,有勇气,有决心。
四下微静一刻,原本面上皆满是笑意的喻氏等人,此时不约而同地都收了笑意,看向那道纤细却笔直的身影。
说不清是何故,宁玉倏地红了眼睛。
顾听南亦认认真真地看着那道背影,眼底有些喟叹。
那名封姓的宫人,含笑微微点头。
他便知道,殿下看人,总归是不会错的。
吉南弦看着妹妹,笑意中几分欣慰,几分感慨:“自今日起,便要改称阿衡一句吉先生了。”
“是啊,咱们阿衡可是正正经经的夫子了!”喻氏欢喜地道。
宁玉擦了擦眼角泪光,笑道:“该让厨房备些好酒好菜庆贺一二才是。”
听着家人们你一句我一句,衡玉抬眼,露出粲然笑意。
孟老夫人笑着看向封公公:“还请公公和诸位留下吃顿便饭,饮盏薄酒。”
“多谢老夫人盛情。”封公公含笑婉拒道:“咱家还须回宫向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复命,不宜久做逗留。”
说着,笑看向衡玉,抬手道:“吉二娘子若是得空,明日即可前往东宫为嘉仪郡主授课。”
“是。”衡玉应下,行礼恭送:“辛劳公公走这一趟了。”
吉家众人将一行宫人送出前厅。
吉南弦在经过妻子和妹妹身侧之际,摇头哀叹了一声,小声道:“大中午的便要庆贺,存心要落下我是吧。”
“行了,会记得给你留些酒菜的。”喻氏心情颇好,很是贤惠地道。
吉南弦又叹一声,却也是笑着离去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宁玉等人便欢欢喜喜地忙碌了起来。
“让人将这些束脩,都送去小玉儿院子里。”孟老夫人含笑交待。
衡玉却道:“祖母,我想送去祠堂里摆起来可好?”
她自知区区小事不宜自满,日后要走的路还极长——然此事于她而言,意义匪浅。
她想同阿翁分享。
孟老夫人深深看着她,含笑点头:“好。”
东宫来人奉太子之命前去延康坊吉家送束脩的消息很快传开,且在京师内惹起了一番不小的震动。
昨日姜府之事,不少人固然已有耳闻,但多是当作不知真假的新鲜事来听一听,或是存着观望的看法。
然而此番束脩六礼已然送去了吉家,便是证实了嘉仪郡主要认吉家二娘子做老师之事……不,是已经认了!
“简直胡闹!”
“据闻那吉家二娘子不通女红,不守闺阁之仪,全无可取之处,且又是尚未婚嫁的小小娘子,怎可让她去教养嘉仪郡主!”
诸多士大夫听闻此事,第一反应是认为东宫是要为嘉仪郡主择选教养女官,专授女红女德礼仪,因此一时都对衡玉这个人选大感不满。
当然,若知衡玉要替嘉仪郡主授课,这份不满必当更是要冲破云霄,个个只怕都要气得头顶冒烟。
此时比起气愤,他们更多的是嗤之以鼻。
“罢了罢了,由她们作闹去吧,左右也只不过是个郡主女娃而已……”
“正是这般道理,更何况如今圣人龙体欠安,太子代政,单是朝中之事已是焦头烂额了……诸位还是勿要因此等小事徒增烦扰争执了。”
“是了,明日且问一问令公是何看法。”
“……”
因着这份不屑,此事倒未曾在这些士大夫间引起太大的风波。
这份震动与议论,更多的是体现在官宦女眷之间。
当日午后,衡玉去了永阳长公主府。
长公主满眼欣慰爱怜地抚了抚少女的头顶:“昶儿有双慧眼,嘉仪小小年纪也有识人之能了……竟是都瞧见了我家猫儿的好。”
二人这厢说话之际,有女使隔帘通传:“殿下,白先生到了。”
白神医近来专注于替永阳长公主诊治医病,每日都会前来。
“请进来罢。”
白神医入内行礼,替永阳长公主把看了脉象,又细细问了这两日服药后的感受。
永阳长公主皆细细答了,有衡玉在身边,她总又能多几分耐心。
白神医思索之下,又写了张新方子。
见他并未多言其它,衡玉道:“白爷爷,我有位好友家中长辈患上了怪疾,我想同您细说一说,咱们去外头说话可好?”
白神医眼皮一跳,忍耐着点了点头。
待到了外头廊下,便立时变了脸色,惊弓之鸟般道:“这回任凭你说破了天也好,我可都不能再治了!”
“您想多了。”衡玉宽慰道:“我就是想让您出来,单独问一问您长公主殿下的病情。”
白神医微松口气,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这位长公主殿下的病源……”他似在皱眉斟酌着用词,好一会儿才道:“似乎有几分古怪。”
这不寻常的说法让衡玉愣了愣:“古怪?白爷爷,此言怎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