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的阴云笼罩着整个曼德勒,空气潮湿而粘稠,动作敏锐的样子在低空中腾挪回转,一切都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到来了。
第五十六师团指挥部,作战会议室里。
外面的阴云仿佛穿过窗户,来到了会议室的室内。
一位中佐参谋正在念读来自上级的电报。
时至今日,第十五军攻打缅甸的战役基本取得胜利。
缅甸所有的重要城市,交通要道已经全部占领,还打进了华夏境内,占领了腾冲。
英军部队损失惨重,战前三点六万人,伤亡一点三万人,一点一万人被俘虏或失踪,仅有一点二万人成功撤到了印度。
华夏远征军的损失也是巨大,虽然目前无法得到确切数字,但保守估计十万大军能撤回去五万就不错了。
十五军司令官饭田祥二郎,发来的电报自然不是单纯说明战果,否则会议室里不至于愁云密布了。
对敌造成的伤亡统计有了,接下来是日军自身的。
攻略缅甸,总计四个师团十万余人,总伤亡人数九千五。
听上去十分之一,并不多。
可关键其中有四分之三,接近七千余人,是第五十六师团。
损失最大的战斗,是围绕金矿机场的一系列攻防战,占比达到总分额的三分之二。
“就是说,一个小小的金矿机场,制造了我大日本皇军在缅甸战役中,接近一半的伤亡。”
师团长渡边匹夫阴狠的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的众人:“诸位不觉得痛心吗?”
质问换来的是一阵鸦雀无声。
众人低头垂目,偷偷的把目光投射到列席会议的竹内连山身上。
围绕金矿机场的战斗,一直是竹内连山在主导,炮兵联队,工兵联队,运输大队,空军都在配合他作战。
如果非要有人负责,竹内联山理所应当是主要责任人。
从前线战败归来快有小半个月了,整个一一三联队在他手中几乎一朝丧尽,对竹内连山的打击就像富士山爆发了一样。
明明还是壮年,满头的黑发几天之间却全白了,整个人苍老了十多岁。
腰背不再挺拔弯了下去,像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子。
今日会议召开,许多同僚见了都不敢认他了,这还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竹内桑吗?
常说哀莫大于心死,今天算是见到了。
竹内连山双手托着桌子缓缓地站起身来,声音低沉的说:“将军,诸位同僚,一切都归罪于我。
我是一个该死的罪人,本该剖腹以谢天皇,告慰战死的英魂。
但是我告诉自己,你还不能死,你要为死去的人复仇,把敌人的脑袋拧下来,如此方可告慰战死的英魂。”
众人静静的听着,前面的话是废话,“但是”二字后面才是关键。
能够列席会议的军官就算不是人精,也是军队中的精英,听出了竹内连山的言外之意。
不乏有人心中琢磨:这家伙说那么多,还是为自己开脱求活,他害死了那么多人,还好意思,真够无耻的。
步兵团长少将坡田静夫起身指责道:“竹内连山,你配说复仇?
我步兵团从三个番号,打的就剩下两个番号,难道你还想把剩下的两个番号也打光吗?”
抗战初期,日军师团下属是两旅团四联队制,因为作战形式改变,部分师团为三联队制。
步兵团编制取代了旅团一级,直接下辖三个步兵联队。
步兵团番号与师团同属,坡田静夫指挥的便是第五十六步兵团,下辖一四六、一四八还有一一三联队。
竹内连山指挥的一一三联队,中间补充了多次兵员,伤亡人数达到了三分之二,精锐骨干损失殆尽,短时间内已无战斗力,必须要撤到后方休整补充。
打光了一个番号稍显夸张,可要算上炮兵、工兵、运输队的,的确一个联队的人都打没了。
从这一点来看,坡田静夫的指责真没错。
竹内连山战败后内心的痛苦无以复加,一点指责对他来说已经掀不起任何波澜。
竹内连山淡淡的说:“我并没有指手画脚的想法,只是将我同这股敌人作战的经验,还有些许微不足道的了解,写成了一份报告,供诸位翻阅。”
说着他拿出了一份手稿和十几份手抄本,交给记录会议的少尉,分发给参与会议的众人。
参与会议的军官都对围绕金矿机场的战斗十分关心,但毕竟不是亲临一线指挥,在后方听报告是难以了解详细情况的。
一份高级军官亲身经历,具有相当的参考价值。
一时间,众人都在细致阅读。
很快,被任命为下次进攻主力的一四六联队,联队长川口一郎抬起头提出了一个疑问:“要改变战斗打法,这怎么说?”
“因为这股敌人的火力不一样,跟我们以前遇到的完全不一样……”竹内连山郑重的解释,这是他总结自己失败的一个关键因素。
日军的进攻战法很单调粗暴。
小股部队试探进攻,找到敌人的火力点,利用炮火优势将其摧毁,然后步兵再发起进攻。
一次打不下,那就再来一次。
总之,充分利用火力优势,大炮,坦克,飞机,利用不对等的火力,取得胜利的优势。
打法简单粗暴,几乎还停留在一战,完全是落后的。
但是就是十分管用,因为他们一路打过来,面对的敌人跟他们火力完全不对等,只能被欺负。
可是这个简单粗暴的战术,遇上了火力比他们还猛的敌人,就彻底不奏效了。
竹内连山现在回想起来,被火箭炮支配的恐惧,身子忍不住的微微颤抖。
“敌人的鬼炮发射速度快,火力相当迅猛,我炮兵完全无法压制,步兵的进攻屡屡被其压制打断。”
“后来将敌人炮火摧毁殆尽时,步兵还攻不上去,则因为敌人大量配备自动武器。”
“你们能想象,一个连级阵地上的火力,居然比我一个大队还要强?!完全无法压制。”
竹内连山的诉说有些絮叨,众人却不觉得唠叨多余。
这些情况亲历者的现身说法,对他们的触动无疑是巨大的,为接下来的作战敲响了警钟。
“照如此说来,敌人的阵地岂不成了一个铁骨头,我们怎么啃都啃不下来吗?”川口一郎皱起眉头追问道。
一个步兵大队都攻不下一个连的阵地,那还打个什么劲儿,直接认输得了。
众人都思索解决的办法,可想来想去,终于发现了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