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和公学不一样。贫寒之家的儿子们也许还能少做一天工,少种一天地,挤出时间去入学。可贫寒之家的女孩子,却根本等不到这一天,因为她们早就被父母长辈卖了换钱!”
说这话的是和叶氏一样来自通州的胡氏,她声音尖利,明显带着几分旁人没有的凌厉,最后竟是直接抒发了自己的怨气。
“就和我族中那些所谓亲长捶胸顿足,大为遗憾我没能给他们挣回一个皇子妃的名分一样。要知道,家里小一辈的男孩子都不会读书,在科场上考不出什么名堂,这希望就放在女孩子身上,所谓婚姻,也不过是最好能卖一个好价钱!”
“所以,女学也是这样,只要有名门千金入学,多少人家挤破头也想把女儿送来。不是为了让她们自立自强学本事,而是希望她们攀龙附凤,好带挈自己!所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是这样的道理!”
尽管胡氏这话犀利到有些刻薄,但众人听在耳中,大多却觉得非常赞同。而刚刚第一个出言为朱莹说话的叶氏,此时却觉得有一种不那么妥当的感觉。
不是因为胡氏这话不对,就是因为人这番话实在是太对了。
果然,下一刻,她就只见永平公主哂然一笑道:“就是因为世人常常喜欢东施效颦,一味盲从,所以我才不愿意招收太多官宦人家的千金。这些女孩子难免会自恃出身,万一她们不服女夫子们的管教,反而倒是居高临下,炫耀家世呢?”
“而且最重要的是,四面八方想要攀龙附凤的人家要是全都把家中女儿送过来,那时候怎么遴选?怎么保证公平?到时候外间本来就看不惯女学的人再煽动一二,届时流言蜚语乱传,那是个什么结果?”
“公学有陆绾和刘志沅这样的老臣,有朱莹你家相公张九章这样的能人,尚且都要常常靠葛老太师出面,甚至有时候还需要太子来做后援,女学呢?”
“女学充其量也就是我一个没什么分量的公主,加上你这个身世显贵的赵国公千金,再加上洪娘子的书香门第名声,还有这些女夫子们的才德之名而已。但相较公学,单薄何止几倍,禁得起别人众口铄金吗?”
“最重要的是,被你们本想教化的女孩子在背后戳着脊梁骨骂,你们不会觉得委屈吗?”
永平公主这突如其来的反击,不论是刚刚满腔怨愤的胡氏也好,还是两个斟酌利弊没有贸然开口的孀居女夫子也好,又或者最先开口的陈氏和另两个点头的也好,全都不禁愣住了。而刚刚已经有所预料的洪氏顿时大为棘手,想了想就打算开口缓和一下气氛。
然而,她却没有想到,朱莹竟是不慌不忙抢在了她的前面:“女学初开,不可能面面俱到,如官宦千金,我打算只收那些家里官职不大,权势不显的,也就是说,势要之家的千金,一概不收!想来各位女夫子也不希望被达官显贵拐弯抹角找来求照应,随后束手束脚吧?”
朱莹说着看了众人一眼,见叶氏首先点头,胡氏等人对视一眼,犹豫片刻,也大多点头表示赞同,她就笑看了一眼如释重负的洪氏,又气定神闲地站起身来。
“至于民间女子,女学也绝不能送上门来就照单全收。有道是,宁缺毋滥,就和公学一样。哪怕不能如九章堂那样贴出考题,任凭人交上答卷作为初试筛选,也可以另寻他法。我既然应了皇上来做这个督学,那么,我至少可以做一件事,那就是访查。”
说这话的时候,朱莹嘴角一翘,恰是显得神采焕发:“赵国公府当然有的是人手,但是,这并不是我的凭恃,因为如今我是出嫁的女儿,没道理什么都要麻烦娘家的人。我家有个打遍京城三教九流的阿六,所以只要阿六出马,有的是人去奔走,去摸清楚报名各家的底细。”
这下子,就连永平公主也不由得愣住了——居然三教九流之徒能这么用的吗?
今天朱莹特地要求,把朱宏等人打发去跟着张寿去公学了,却把阿六给带了过来。因此,这会儿朱莹在里头炫耀似的把自己拿出来说事,阿六先是一愣,随即就有些哭笑不得。
他之前打遍了京城各处三教九流,那也是因为最初和王之子郑承恩闹出来那件事的教训,于是想着为了给张寿打造出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顺带也好广布眼线,留意各方动向,所以很多事情他事先都能有所准备——可现在听朱莹这么一说,他突然发现眼界一下子开阔了。
这次因为大皇子和二皇子的事,朱廷芳所领的五城兵马司和秦国公张川掌管的顺天府衙正在整个京城内外开展打击,很多三教九流之徒都吓得不敢冒头,号称都快饿死了。
如果能开发出这些家伙的新用途,那么很多人也就可以有一份正经营生了……这就好像是自家少爷曾经说过的,所谓金盆洗手,上岸做好人?
阿六在外头浮想联翩,朱莹则是在里头侃侃而谈自己的收人准则。除却小官宦以及无名宗室家的千金之外,她的招人目标确实就和永平公主以及洪氏最初的设想一样,放在小康殷实之家,但并没有对家境以及家人的特别要求。
用朱莹的话来说,闲着也是闲着,如果有那种父兄长辈重男轻女,贪得无厌,把家中女儿当成奇货可居的家庭,而那位姑娘又有自强自立之心的话,她倒很乐意把人招收过来,为此要和人家大战三百回合也在所不惜……
当然,她是这么说,永平公主和其他人谁都只当耳旁风就是了,就连洪氏声称想要替天下弱女子张目,却也不想在一开始就开启困难模式,自找麻烦。而外间阿六更是暗自发誓,绝对不会让这种极品之家的姑娘进了女学。否则朱莹跑去战天斗地了,张寿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守在门外的阿六突然捕捉到了外间似乎有动静,他毫不迟疑地悄然离开,等到了出了这个院子,快到大门口时,他就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容举步而来,恰是楚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