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朝贺,并不是文武百官全都参加——毕竟慈庆宫正殿比文华殿还略小一些,而文华殿更是比奉天殿小几倍都不止,所以这儿压根容纳不了太多人。能来这里朝贺的,除却兼了东宫官的文武群臣,以及皇族宗室而已。
至于文武百官,回头还有一次上表笺恭贺东宫太子荣膺册命的过程。
只是,往日大多数情况,都是当弟弟的诸皇子恭贺长兄皇太子,奈何三皇子根本就不是长兄,弟弟更是只有光杆司令四皇子一个。于是宗室朝贺的时候,作为长辈的江都王这些人都不用出席,因此诸王也就只剩下了小狗小猫两三只。
没错,为了避免出岔子,皇帝特意挑了和三皇子四皇子平辈的宗室来东宫朝贺,而且还是年纪甚至比四皇子小的那种!
此时此刻,六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跪在地上,四皇子煞有介事地带领他们大声嚷嚷道:“小弟郑锳,兹遇兄长皇太子荣膺册宝,不胜忻忭之至。谨率诸弟诣殿下称贺!”
因为江阁老去位而荣膺太子太师的孔大学士只觉得嘴角直抽抽。而一直都是太子太傅的吴阁老满脸笑容,赞许地连连点头。
他旁边的太子太保张钰,那是千般滋味在心头,脸上除却僵硬还是僵硬。其他几个兼了东宫三少,詹事府少詹事等等官职的,就连刚刚被皇帝塞了个詹事的刘志沅,那也是好容易才让自己死板着一张脸,没有露出太过分的表情。别看人小,全都是宗室,谁也不能笑话!
而等到衣着整齐的东宫侍读们列队上前拜见时,看见那浩浩荡荡几十人的队伍,想到天子放出还要选一批东宫侍从在慈庆宫,侍奉太子读书的风声,也不知道多少人在心中琢磨,自己是不是要反对,如果反对的话又该怎么去召集其他人一同反对,可这事太难了。
因为据他们所知,别说皇帝放出风声,首先在国子监率性堂选人,于是原本就是国子监六堂之一的率性堂顷刻之间成为香饽饽,当初还嫌弃在国子监读书是鸡肋,如今学官们又闹出这样一个大笑话的官员们顿时纠结了起来。
明明知道国子监已经烂透了,可就因为率性堂出身的佼佼者可以被选入东宫侍从,于是就趋之若鹜?这是不是太丢脸了?
就连已经要挪出国子监,曾经被无数人弃若敝屣的半山堂,也因为皇帝准备鼓励人求学上进,额外拨出了四个名额,据说已经有十几家消息灵通的打算把自家儿孙送过去。
至于九章堂……剑走偏锋的九章堂早早就占下了颇多东宫侍读的名额,毕竟想当初三皇子就竭尽全力考进了其中,从学于张寿,甚至和很多人都是同学。可你家就算真有人算学天赋上乘,这下一次招生还要等到明年呢,有本事那也考不进去啊!
此时此刻,打头行礼的陆三郎和齐良出身不同,那兴奋和激动却一模一样。略靠后半个身位的纪九也已经热泪盈眶,至于其他人,不论出身尚可的还是出身寒微的,不论往日和三皇子说过话的,还是没敢和人有过交流的,总而言之,那都是动作僵硬到犹如提线木偶。
如果不是一旁还站着张寿,抬起头就能看见这位老师,也不知道多少人会浑浑噩噩多磕一个头,又或者少磕一个头……
于是,等到一应礼毕,孔大学士几乎是逃也似的逃出了让他非常难受的慈庆宫正殿,其他东宫官也是大部分走得飞快,顷刻之间,刚刚挤得满满当当的地方,就只剩下了四皇子这个熊孩子带领的五个宗室孩子,此外就是九章堂众人。
倒也不是其他官员没有一个愿意留下来,而是一看慈庆宫正殿中这种留下的人员配置,就连身为太子少保的户部陈尚书,张寿的师兄,就连和张寿关系不错如刘志沅,也按照仪制跟随其他人一块退了。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留下的话,就拉高了整个慈庆宫众人的年龄水平。
毕竟就算一直以中年人自居的陈尚书,和张寿在一起就觉得老了,更何况和那些连十岁都没有的宗室孩子混在一起。
而眼见讨厌的老大人们都不见了,四皇子顿时喜气洋洋地大声嚷嚷道:“太子三哥,我刚刚问过弟弟们了,从今往后,他们也会留在东宫侍读。他们虽说资质不如我们兄弟还有九章堂这些同学,但儿时学九九歌也都是一遍会背,算学天赋都不错,加减乘除算起来贼快!”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了张寿,满脸自信地说:“刚刚我们进来拜谒之前,我亲自考的他们,老师你要相信我,粗浅的算学考问,我还是能胜任的!”
几个孩子全都是皇帝这些年出宫期间一一看过的,家中长辈也是皇族当中的安分守己派,因此这会儿不但没人抢着说话表现,反而一个个都规规矩矩站在那儿,显得颇为沉稳,倒是反衬得四皇子这个年纪更大的一点都不稳重。
可四皇子才不管这些,他只知道现在自己虽说还没有弟弟和妹妹,但这么一群规规矩矩的弟弟在,他终于也可以摆一摆做哥哥的威风了。因此,他非常理所当然地拉着一个个宗室上前,热情地介绍起了众人,又软磨硬泡让张寿亲自考问,也好验证他的眼光。
这其中,恰有江都王的一个嫡亲侄儿郑钥。和海陵县主口中那些并不喜欢出人头地,执掌权柄的嫡亲哥哥们不同,这个小孩子虽说有些木讷,但张寿随口考了几道复杂加减题,人给出答案的速度快而准确,甚至对九章算术中的鸡兔同笼问题亦是能随口答上。
这就很不容易了,须知这题目虽说有诀窍,可人终究是比四皇子还小!
然而,被张寿考问了三道题之后,长相并不出奇,除却答题之外就很沉闷的郑钥突然开口问道:“老师,我一直听说您算学造诣很高,更是葛老太师的关门弟子。那您能不能告诉我,天上群星真的能指点吉凶祸福吗?如果可以,为什么钦天监不能从星象中算准?”
“而如果不可以预示吉凶祸福,钦天监又连星象和日蚀等等都算不准,那么钦天监还有什么用呢?那我们学习算学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就只用来查账稽核吗?又或者编制军情传递的密文吗?如果仅仅只有这么一点用,那算学又怎么能让那些读经史的士大夫服气呢?”
谁都没想到,就在这朝贺东宫的日子,一个本来就好似跟在四皇子身后凑数的年幼宗室,竟突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