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乃是我于谦扶持登上大位的,他这是担心我学那汉时霍光,再行废立之事。”
“他是不放心,所以才定要从外面找一个没根基的孤臣,前来京师来制衡于我。”
项文曜先是点头,然后又是摇头。
他这样举动,显得他又是同意于谦的话,又是有不同的地方。
“罗通本是文臣,又是精通军旅兵事,然后还有居庸关血战的大功。”
“想来今上重用罗通,除了他有着真才实学之外,当然也有制衡于公之意。”
“然而属下看来你是于公也不必过于介怀,”
“今上如此作为,只不过是那帝王心术之中,常用的平衡牵制之策罢了。”
“武清候石亨,在前次京师城下大战中左突右支。若论当时军功,石亨可是公认的天下第一。”
“饶是石亨如此丰功伟绩,不也是被今上找人回来制衡于他了吗?”
“老将杨洪,这不也是从宣府南下,回来京师提督京营了吗?”
其实项文曜还想到了一些事情。
于谦的这封自辩奏疏,纵然送上去了,只怕最终还是免不了朱祁钰的一通斥责。
这个罗通自从居庸关大捷以后,不但官职升得快,而且通晓军事之名也是渐为朝野所知。
如今罗通更是被召回京中,步入中枢重臣之列。只怕朱祁钰对罗通,今后是必然会有大用的。
然而这些话,项文曜是不会说出来的。
他在看到自己的上司于谦今日这般神伤,也不想再给他增添忧愁。
……
第二日一早上朝,罗通和于谦的奏章,就双双摆到了朱祁钰的御案之上。
朱祁钰此刻正拿着于谦的奏章看着,他的身旁是朱祁锐和大太监王诚。
“这个于谦也真是的,这满朝文武,哪一个没被人弹劾过?”
“罗通不过是出于防微杜渐的心里,希望辽东军的事情不至于发生在京营身上,所以才会上书提醒。”
“朕的于卿,若是未免太过于有些小家子气了!”
翻看完后,朱祁钰一边说着话,一边就把于谦的自辩书递给了他的三弟。
朱祁锐小步上前,双手毕恭毕敬的接过奏章,然后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总督军务之官,宜选用文臣刚毅者充任。”
“微臣既无大才,又素来不知兵事。宜罢了臣少保总督之皇命,另选老成持重大臣,接替臣之事务。”
“如此,则臣只管兵部事务,也能捐躯尽瘁,以报国恩。”
于谦这是奏请朱祁钰,免了他总管军务职责,以及取消他少保的荣誉。
其实朱祁钰在看到这样两封针锋相对的奏疏,他心中是欢愉的。
因为朱祁钰确实觉得于谦权柄过重,也希望有人可以对他加以牵制。
毕竟没有哪个皇帝愿意看到,自己手下有一个能臣干吏,而且还是由他一人来掌控全部的京畿大军。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为了配合朱祁钰,朱祁锐虽然相信于谦对大明的忠诚,他也是不得不说出这样违心之言。
“臣弟以为,罗通所言在理。”
“毕竟京师攻防一战中,受封将士过多,无论是晋升后的俸禄待遇,还是大战过后的赏赐,都会增加朝廷负担。”
“而且要是有人冒领军功,还是会让真正有功之臣心生不满。”
朱祁锐看出他皇兄的制衡心思,所以先是说着他的图谋来说话。
“只是京师得以存留,也确实是将士用命的结果。”
“要是朝廷严加细查,只怕会寒了将士们拳拳杀敌报国之心。”
“所以若是真如同罗通所说的严加追查,也是不太可取。”
朱祁锐话锋一转,又表达了他不同意大动干戈的心思。
“事关重大、涉及者众,朝廷必须慎重处置。”
“臣弟还请皇兄,将于尚书和罗大人的奏章,发往六部九卿、六科十三道群臣同议。”
“公事,当有公论!”
朱祁锐其实不想趟这趟浑水,但是他也看出他皇兄有心扶持罗通起来。
为了保护自己,不被朱祁钰视为骑墙草,又为了不让群臣对自己不满。
所以朱祁锐才想着由群臣一起商议。
朱祁钰也是听出来了,这事很重大。
他只想看到于谦、罗通并立,又不愿意自己背负一个胡乱猜忌、刻薄寡恩的名声。
“就从了朕弟所言,将奏章誊抄给到六部九卿、六科十三道去。”
“朕也想看看,群臣是怎么认为的。”
朱祁钰这其实是打算用奏章去试一试水,看看群臣之中,有没有支持罗通。
要是有人支持罗通,便可以趁机打压于谦,自己扶持罗通上位。
……
就在当天下午,司礼监就将誊抄的罗通弹劾和于谦自辩的奏章,发往了京师各个重要衙门。
六部九卿、六科十三道,都是收到了这两份奏章。
于谦和罗通,都是天子面前炙手可热的亲近心腹之臣,都是能文能武之辈。
所以他们的奏章下发后,立刻就成了京师茶余饭后的讨论话题。
……
邺王府中,朱祁锐和他的左膀右臂,也在议论于谦和罗通之事。
“这个于谦,当真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自从京师一战过后,他已经是前后受到两次朝臣的弹劾了。”
“第一次是刘定之,第二次就是罗通。”
“刘定之是清流领袖,所以他的弹劾虽然文人雅士中传播得开,却是在民间流传不广。”
“露于庙堂,而未闻于江湖。”
发表长篇大论的,是邺王府长史何安居。
“我是个粗人,我只知道这罗通十分的不仗义。”
“于尚书对他有恩,然而他却是恩将仇报的反咬于尚书一口。”
“罗通如此为人,只怕他必定会被京师臣民所不齿!”
这一次说话的,是邺王府护卫统领孙继仁。
“我们武人,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我们只知道,战场上舍命搏杀,靠的就是同袍之情、兄弟之义。”
“这个罗通,简直就是无情无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