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黄重真对此,也是有所感觉的。
人的感官,以及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有时就是这么奇妙。
然而天启身体欠佳,没有大声说话的力气,耳听得太和殿犹如苍蝇堆般嗡嗡作响,当真是又气又急,恨不得将做木工时的锤子带过来,敲在龙椅的把手之上。
魏忠贤是当殿最清晰天启身体状况的,于是便轻轻咳嗽了几声,阉派官员当然会立刻就安静下来。
可人东林院派的,虽然缺少重量级别的,但人凭什么听你一介权阉的?
“老子们连皇上的咳嗽都不甚在意呢,遑论一介阉臣乎?”
因此,东林官员非但没有收敛,反而相谈得更欢了。
黄重真刻意从这混乱的交谈之中,收拢了几道信息。
这帮家伙讲到后来没话讲了,居然连“您吃了没”、“您昨晚纳的那房妾”如何了云云,都搬到了朝堂之上。
这些言语,莫说当朝皇上,就连他这个荤腥不忌的戍边丘八都听不下去了,便抬脚踢起“汝钦”宝剑抓在手中,蓦然大吼道:“谁再说话,休怪本将无情!”
东林官员惊呆了,阉派官员惊呆了,金瓜武士小黄门小宫女们,都惊呆了。
魏忠贤捧着拂尘呆呆地望着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开腔道:“黄副总兵,您声声口口说您手上的乃是尚方宝剑,却不知是哪朝哪代的皇帝所御赐啊?”
黄重真暗赞当朝第一权阉就是了得,说话真是滴水不漏。
他没有来质疑“汝钦”宝剑的真假,却只说是哪朝哪代的皇帝所御赐。
东林的个别文官大概是觉得终于能和魏公公沆瀣一气了,便有人跳出来叫嚣帮腔:“是啊是啊!谁知道这剑是真是假!”
更有人出班,满脸大义地指责道:“皇上,依微臣之见,这所谓的尚方宝剑多半儿是假的,还请将这欺君罔上的逆贼,当庭拿下!”
天启哪怕再怎么觉得殿下的这只蝗虫可爱,却也认为这事儿开不得玩笑。
毕竟大明这几年来动荡不安,正因他不怎么过问朝政,因此发下去的尚方宝剑,乃是历届皇帝之中最多的,若因此而被人冒充,那岂不是丢脸丢大了?
于是,他便肃容说道:“蝗虫爱卿,你如何证明啊?”
黄重真就怕天启不赋予他当庭拔剑的权利,便道:“皇上,微臣真的可以么?”
群臣尚且不明堂堂大明皇帝,正与辽东关宁的一介丘八在打什么哑谜。
却听天启已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莫要废话,快点快点。”
黄重真郑重立正挺胸道了声“诺”,便面向那几个出班的东林官员道:“本将可事先说好了,尚方宝剑要么不出鞘,但凡出鞘便是要渴饮鲜血的!”
“你……”
“不过它所渴饮的,若非邪徒,便是匈奴!”
“笑谈渴饮匈奴血?那便没什么好怕的了,你快拔出来让我等瞧瞧吧!”
“行!”黄重真点点头,也不见如何动作,宝剑就已“铿锵”出鞘。
那清澈的剑吟,似乎在诉说于太和殿上出鞘之喜悦。
黄重真有感而发,一阵剑舞,一首《破阵子》,便已吟诵而出。
那充满磁性的低吟浅唱,那催人奋进的慷慨激昂,那宝剑铿锵的铮鸣之声,顿时便将满殿文臣的粉饰太平,给冲击得支离破碎。
此曲终了,剑舞顿止。
黄重真还剑入鞘,却又并未全部入鞘,而是抓着剑鞘之身露着一截,递给那几个因为自己的剑舞,从而瑟缩不前的文臣看,问道:“尔等可识得这两个字?”
这两字并非楷书,而是古朴小篆,刻于时光印记的剑身之上,分外苍劲。
“汝钦?”
“这是啥意思?是人的表字么?”
“好像是,那是谁的呢?”
几人凑着脑袋,喃喃自语,面面相觑。
细腻的心思顺着时光的痕迹往前追溯,然后终于想起了那个“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的平寇大臣——胡宗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