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细细听完他的分析,便又道:“这么说,大伴儿并不赞同?”
魏忠贤叩首道:“吾皇圣明,那只蝗虫军功虽重,也确实忠于朝廷,忠于皇上,但老奴唯恐其升迁太快,反而不利于日后的担当大任啊。”
“是么?”天启短暂沉默,似乎是在思忖,稍顷后又道,“袁公怎么说?”
“上万言书,反对。”魏忠贤没有抬头,因为不想天启看到脸上的喜悦。
“连袁公都不赞同么?据说那只蝗虫乃是袁公座下唯一的弟子啊!”
“回皇上,确有此事,那只蝗虫的表字‘斯民’,也是袁公赐予的呢。”
“行尧舜道觉斯民?斯举有利于民焉?袁公的胆子有点儿大哟,不过真的很有趣呢,朕越发地喜欢袁公,也喜欢这只蝗虫了……”
“皇上!”
“朕继位以来便潜心木工,不理朝政。百官与民间,多称朕为木匠皇帝,说朕与朕的爷爷太太爷,简直一脉相承。
嘿嘿,那么朕于宾天之前再做一件惊世骇俗之事,开我大明先河,也是大明唯一,又有何不可呢?大伴儿,你去替朕拟旨……”
魏忠贤听到这里,才明白刚才对于重真的捧杀,根本就没有起到半点作用。
并且,自己还被天启带了一波节奏,此时再要反对已是来不及了,便只好顺着他的话意说道:“老奴遵旨,皇上请吩咐……”
“擢关宁军征辽前锋总兵祖大寿麾下守备黄重真,为副总兵,赐征辽前锋副将军印,钦此。令有司以八百里加急送达宣读,不得有误。”
“诺!老奴谨遵皇上御旨!”
魏忠贤领旨告退,立于夏末的骄阳之中,却有种遍体生寒之感。
他终究觉得,这个由他服侍了七年的木匠皇帝,并非表面看去那么简单。
但身为臣子……哦不,是身为阉臣,又有什么办法呢?
大明所有干政的宦官,哪怕再怎么只手遮天,再怎么无限地接近于权利的巅峰,也始终都只是皇权的附庸,是皇权用来平衡文官集团的秤砣而已。
魏忠贤仰起一张保养得体的老脸面向骄阳,试图以此来驱散体内的极寒。
他隐隐听到天启于木匠小屋之内压抑的剧烈咳嗽之声,还未来得及多想,便听一声惊呼传出:“皇上!皇上你怎么了?快来人!皇上吐血了……”
“皇上吐血了!”
魏忠贤所有的寒意都抵不住这句惊呼,忙不听宣的便奔入木匠小屋,看见他最心爱的皇帝,正被一名黑衣人搀扶着,跌坐于地大口喘气,地上则血迹斑斑。
“锦衣暗卫?”魏忠贤暗暗看清楚了那个黑衣人的脸,双脚却已很自然地移步上前,嘴上也尖声呼道:“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别千万别吓老奴啊!”
“还不快宣太医!”
“快!快将皇上移至暖阁休息!”
魏忠贤充分发挥数年来在宫内只手遮天的本领,一连串狐狸般的命令,假接着天启的威风,迅速地下达了下去。
那些在门口探头探脑惊慌失措的小黄门小宫女,这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匆忙慌乱地行动起来。
“大伴儿……”天启突然握住了魏忠贤的手,声音很是虚弱。
“皇上……”魏忠贤连忙反握住天启冰凉的小手。
“旨意,照下不误……”天启说着,便又剧烈咳嗽起来。
魏忠贤忙道:“皇上,您就别记挂那个小子了……”
“快去!”天启的声音虽轻,但是表情和语气却不容置疑。
“好吧,老奴这就去向内阁传达传达皇上的旨意。老奴去去就来,皇上千万莫急。”
魏忠贤起身狠狠盯了黑衣人一眼,道了“照顾好皇上”,便佝偻着腰踩着小碎步,迅速离去。
“臣的存在被他发现了呀!皇上!”黑衣人看着魏忠贤的背影消失于小院的拐角,语气颇为担忧。
天启喘匀了气却摆摆手道:“无妨,他其实早就知道了,你只需记得,但有要事,先保护皇后即可。”
“诺。”黑衣人重重点头,又道,“皇上感觉怎么样?”
“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老毛病而已,唯独让朕懊恼的便是,怎么就是治不断根呢?真不知那群狗御医是干什么吃的!拿着朕的薪资却不替朕好好看病,真是气死朕了!”天启说着便又气急咳嗽起来。
黑衣人连忙轻抚他的胸口安慰道:“皇上莫气,皇上莫气,咱们先去暖阁……”
“去什么暖阁啊!还嫌不够丢人么?”
“这……好吧。那就将太医宣至此处来?”
“嗯。对了,你派个小黄门去追上魏忠贤,就说让那只蝗虫来京一趟。听说那家伙治病还挺有一手的,便连马世龙的顽疾,袁可立的焦虑,都被他治好了。
让他替朕诊诊顽疾……啊呸,诊诊朕的老毛病。至于理由,自然不可明说,不过那个阉臣最擅此道,自会处置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