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却万万没想到,这是此生在宁远城下所下达的最后一道军令。
从此之后,终其一生,无论他在辽东腹地掀起了多么如火如荼的热浪,但是对于宁远,别说攻破,便连再窥一次宁远城墙的夙愿,都再未达成。
战火,就像它蓦然燃烧起来那样,又骤然熄灭了下去。
随着后金军撤退的号令响起,刚刚还在城下与女真人鏖战的关宁战士们,连最后一刀都没有补充,便迅速地与之分离了开来。
强壮的女真人们,也放过了拖拽在地的关宁倔强小战士,矫健地归入了天聪汗的营帐之下。
黄台吉神情复杂,最后望了一眼前方那座两度让善战的八旗勇士吃瘪的军城——宁远,便拨转马头,不管不顾地策马离去了。
范文程等人,忙拍马跟随。
鳌拜等后起之秀,更是牢牢地护卫着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大汗。
倒是阿济格,自发担任了断后的重任。
不过他倒是多担了这份心,关宁军并没有丝毫追击的心思,一如女真人纯净的撤退之心。
战争平息的速度之快,就像彼此都心照不宣的那样。
就连瓢泼的暴雨都迅速停歇了,就像是在呼应这场大战的结束那样。
然而,地上却已积蓄了足够多的水,混合着殷红的血水,汇聚成一条条血河,淹没了护城河,终将宁远周边的空地,渲染成了一片血红的海洋。
酣战方休的曹变蛟、崔宗荫,惊甫未定的左良玉、王朴,以及理直气壮的满桂头号亲信满阿大,踏着这些血色进入了宁远。
原本脸色铁青的袁崇焕,在近距离看到这些骁勇守备麾下,原本济济一堂的将士,于此战之中残存下来的几乎无几。
并且人人身负重伤,缺腿断手,甲胄破烂,伤口狰狞,仅凭着一股顽强的意志在支撑的时候。
这员受过良好教育的儒将,终究禁不住心中一软,挥挥手便让袁大安排他们进入宁远伤营,去医治,去修整。
很快,他便搞清楚了严令过坚守前屯,不得随意出击的满桂,为何也会违背军令,派出了最为得力的头号亲信,率领近半麾下,前来支援的原因。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名义上归自己统帅,实际上却统御着蓟州军务,有着严重阉派嫌疑的山海关总兵——马世龙。
当得知黄台吉尽起后金八旗悍然渡过辽河,再次攻打关宁防线的时候,马世龙便立刻集结了麾下所有能打的战将,商讨是否出兵,援助袁崇焕。
当是时也,背景颇深的左良玉和王朴,话里话外都是不赞成出兵的。
理由很充分——彼时奴酋来袭时,袁崇焕能以孤城宁远而御之。
此时坐拥宁远锦州两座坚城,堡寨无数,还怕不能力克能力威望皆嫌不足的后金新汗黄台吉?
曹变蛟与崔宗荫却是坚决主张出兵助战的,原因只有一句话——关宁成军。
马世龙也觉得宁锦守军与山海关守军,纵然不一定要合兵一处,但是守望相助却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便对主动请缨的曹变蛟与崔宗荫,许诺了向朝廷举荐为参将的职位,令二人统御各自麾下,兵出山海关,往援宁远。
而他本人则收拢战兵亲自镇守山海关,以防锦州宁远但有不测,便扼守这道京师锁匙,将建奴死死地抵御在关外。
左良玉和王朴对于马世龙保举的参将之职十分眼馋,便也紧随曹崔二人而请缨出兵,获马世龙首肯。
四支千人队路过前屯时,自然便要进去拜会身为总兵的满桂。
而满桂觉得身为关宁军中当之无愧的大将,若连在这场战争中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那也太丢人了。
于是便不顾袁崇焕叫他坚守前屯不可出兵的军令,悍然派出了自己的头号亲信满阿大。
五人合兵一处行进至宁远附近时,得先头斥候侦查得知,恰逢后金在袁大帅滴水不漏的守势之中,败退溃散。
曹崔当即察觉这只是佯装败退,主张不必理会,只需继续步步为营地往前推进,与宁远的袁帅形成呼应,迫建奴退兵即可。
满阿大看似憨厚,却也看出了女真人欲盖弥彰的意图,便点头赞同。
可这一路上都在忐忑前行的左良玉和王朴,却偏偏觉得如此战机稍纵即逝,竟一改之前百般推诿畏缩不前的态度,径自各率一千麾下,便冒然追了上去。
于是,便有了雨中中伏被围,顷刻间便被屠戮过半的惨痛经历。
幸得曹变蛟、崔宗荫、满阿大三人不顾一切地冲阵救援,又得袁崇焕毅然派遣关宁铁骑出城接应,才不至于全军覆没,却也仅仅是只身苟且住了性命。